卫鸿拒绝了天道的邀请。
“我不愿意。我不想消失。”
道祖出言嘲讽：“我还真当你是什么孝徒贤孙，原来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庸人。”
卫鸿知道它没说错，因为自己确有私心。他们刚刚才互通情意，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放下的？
如果自己不见了，阿因一定会伤心。
卫鸿笑了笑，再次拒绝道：“我不能答应你的条件。反之，如果我想答应，恐怕司缘第一个不愿意。”
“哼，小司缘。”
夙因大闹扶桑日隙的事情，道祖略有耳闻。他以后要是知道了真相，想必会让自己得不了清净。
话是这么说，到底司缘也不过是一个小神，在天道座下还排不上号。天道又岂会。任人拿捏？司缘对它毫无威胁，对卫鸿可就不一定了。
道祖便道：“你可知夙因先前为何会堕凡？”
“无情道。”
道祖笑了，有种胜券在握的胜利感。“你说的没错，但也不全面。司缘是司掌天下姻缘的神，红线每断，神力愈伤。这就是为什么他回不了仙界。”
道祖语意陡然转寒。“正是天道出了故障，所以人间修士以邪路飞升。只要无情道还存在一日，人间的红线就不得圆满。夙因堕魔只是早晚的事。”
“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唯有补上天道缺漏，才能救司缘、救天下。而你，就是我万年前割下的情丝化身！”
道祖的话语无疑是一把利剑，让卫鸿遍体生寒。他神识动摇，而侵蚀的触角又探入了些，道祖的声音如芒刺扎入脑中，轻柔飘忽。“放弃你自己，融入我吧。”
“虽然夙因算不上是一个尽职的神，不过你很喜欢小司缘，难道你忍心看他受苦？”
卫鸿全力抵挡着神识溃散，从一片混乱中挣回自己的意识。道祖的声音刚飘入他脑中，就激起了他的反驳。
“......不，阿因他一直都在认真履行司缘的职责。他会内疚，会自责，但从没想过放弃。”
他一直在搜集情丝，就是为了能回去守护人间。这就是铁证。
道祖哈哈大笑：“所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你放弃，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圆满的结果。夙因能回仙界继续当司缘，你的师父也能复活。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坚持......是啊。
卫鸿的意识渐渐模糊，他逐渐觉得道祖所说都是对的。如果仅需他一人牺牲，所有人都能得益，他难道不应该高兴？
可是他今日踏上登仙梯前，谢离因说会在姻缘树下等他。若是等不到他来，他是不会走的。
卫鸿整个身体爆发出巨大的灵光，灵均呼啸冲出，而他的身体飞速后退，脱离了道祖的掌控。
“我会......考虑的，给我一点时间。”
至少，他想先问问谢离因的想法。
卫鸿妥协的话语阻止了道祖的暴怒，但还没完。它秉出一把巨大的戟，以天地之威将他打落到凡间。
凡间。
姻缘树上空黑云翻滚，电闪雷鸣夹着巨龙吼叫，比雷劫的阵势还要大。
忽然间从黑紫云层落下一个白衣修士，直直砸出一个坑。
天地之威果然非同小可。卫鸿苦笑一声，喉间的血涌出半口，在看见谢离因的时候又全数咽了回去。
他调息一刻后，伤势好了大半，狼狈的模样消失无踪。这才将人轻搂到怀中，安慰他自己没事。
谢离因恨恨地盯着那缕消散的气息，牙都要咬碎。“等我回去......看我怎么...”
他说了一半就停了。卫鸿正好接着他的话头，轻声问道：“阿因，你想回仙界吗？”
谢离因的眼睛在自己脸上抹了又抹，蜜里调油，纠缠不分。他软声道：“我会一直在凡间陪着你，直到飞升。”
等卫鸿飞升以后嘛，自然是两人在仙界继续甜甜蜜蜜咯。
卫鸿却在他话语中听到了另一种意味，一种让他格外不安的意味。
如果自己飞升了，而谢离因真如天道所言，无法回到仙界，该怎么办？
仙界的神仙不能随意下凡。那他们二人岂不是难以相见？
卫鸿喉咙压紧，道：“我不想飞升，我们一直在凡间待着，怎么样？”
卫鸿话语里的软弱与逃避被谢离因听得一清二楚，他很快就皱起眉毛，解释道：“可我毕竟已经不是凡人了。我的寿命很长很长，比你长得多。”
如果卫鸿也飞升了，他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块了，这不是很好吗？
以卫鸿的心性，迟早能飞升，谢离因对此也深信不疑。只是他不明白卫鸿的犹豫从何而来。就在这时，他听见卫鸿极轻地说了一句：
“......那也很好。”
一股巨大的情绪立刻就掐住了谢离因的心尖，他越是将那句话听得清楚，就越是无法抑制地愤怒。
无论怎么想，卫鸿刚才的意思都是，他觉得死在自己前头，是一件好事。
前世谢行溘然长逝的情景划过谢离因眼前。对方死前的微笑还历历在目，而谢离因将悲伤与痛恨酿成苦果，含在口中品尝了几百年。直到玉棺中人苏醒，没过多久却又将自己抛下。
他再也不想体会那样的心情。
“卫鸿，我是你的道侣，不是什么供你解闷的小宠物！无聊的时候就来找我，腻了就离开。谁允许你擅自把我抛下？！”
他捏着卫鸿的下巴强吻而上，因毫无阻拦而略微消了气，但眼睛仍然沉得像深不见底的井。
谢离因一个字一个字敲在卫鸿心脏里。
“好好陪着我，是你的义务。”
卫鸿捏着谢离因脸侧转折的突骨，将他的脸抬开。他看着谢离因尖牙染上的一缕血，舔了舔发疼的唇瓣，心头发闷。
世上哪有这样的道侣，太坏了，居然还咬他。
可是卫鸿又觉得高兴。
“我知道了。阿因，你也要好好陪着我，好么？”
谢离因立刻就用最大的力气将他抱住，点头道：“好。等我找到最后一根情丝就能回去了。你答应我，一定坚持到飞升。”
阿因果然很想回仙界。卫鸿心中有些感叹，他不想把道祖对他说的话告诉谢离因，这样太过残忍。
“阿因，不如我把情丝给你吧。”
“你怎么又在说这些话，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不能要你的——”谢离因着急的解释却被卫鸿打断了。
“阿因，你听我说。”卫鸿握住他的手有些颤抖，“我没了情丝，就能飞升了。”
就跟以前的无情道一样。
“不可以。仙界不容许没有情丝的人成仙，它会杀了你！”
谢离因口中的它指的自然是天道。卫鸿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与道祖做了个交易，它不会杀我。”
“真的？”
“嗯。”
谢离因的手一直没松开过，卫鸿却移开了眼睛。他倒出记忆里的咒法，才念了半句，两人间的红线已经浮现在半空，跟手腕一样粗。
谢离因连半分注意力都没有分给那根发光的情丝，他扑上来捂住卫鸿的嘴，阻止他念出解缘的咒法。
“不许念！”
他用力之大，指甲尖都发白了。卫鸿将他的手拉了下来，依旧补完了完整的咒语。
然而无事发生。
解缘咒需要两方同意才能起效。
这种情况也在卫鸿意料之内。他内心微叹，再不忍心看谢离因的脸，将另一个咒语说出。
手腕粗的红线齐齐断裂，卫鸿看在眼里，心中伤痛，但已成定局。
谢离因自始至终纹丝不动，甚至连手也僵在半空。等到红线带着情丝消失，他反而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你就算与我断缘，我也不会要你的情丝！”
但是红线已经断了，卫鸿哑然无言。但奇怪的是，无论红线断与不断，他心中对谢离因的情感连一丝也没有减轻。他依然还想抱着谢离因，然后吻他。
先他一步的人，却是谢离因。
两唇接触又分开后，谢离因有些心虚地将手指的金光藏在袖中。
姻缘树下的金锁铜牌叮当响过，卫鸿一低头，发现断裂的红线恢复如初。
卫鸿不死心又断了一次，于是谢离因又拉着他亲了一口，慢慢吞吞地理了理头发，在卫鸿怔住的目光中装作不知情道：
“哎呀，怎么回事？真奇怪啊。说不定是司缘上神不想我们分开。”
卫鸿倒是忘了，区区一根红线，怎么能拦得住会续缘的司缘上神？他断多少次，谢离因就能续多少次。
卫鸿真想狠狠的咬一咬面前这位仗势欺人的上神。这次他不但忍住了，还故意摆出一张冷脸，好让他知难而退。
但是他又忘了，他的冷脸对谢离因早就没了效果。反而被人亲亲密密地贴上来摸了一把，揩尽油水，点着自己前胸的虎狼之爪，划了一圈又一圈。
谢离因在卫鸿冷若冰霜的目光中猛地吞了一下口水，脸上飘出可疑的红晕，压抑不住的兴奋。
“晚上......的时候，能像现在这样看着我吗？不，我已经等不及了，不如现在就来吧！”
卫鸿狼狈不堪地躲过他扒自己衣服的手，艰难维持的气场瞬间崩塌。
“不闹了，回青云山再说。”
谢离因计谋得逞，当然就不闹了。他甜甜地笑道：“好呀。”
青云山的炎渊里，还有一颗能割情丝的剜情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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