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混合着饭菜、油脂和人体的气味,嘈杂得像沸水翻腾的锅盖。陈默端着刚打好的红烧排骨饭,挤过摩肩接踵的人流,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独坐的何屿。窗外初夏的阳光已经带上了灼人的力道,明晃晃地打在何屿侧脸上,将他本就清晰的下颌线刻得愈发锋利,也衬得他眉眼间那层挥之不去的阴郁更加深邃凝重。他面前的餐盘几乎没动过,只是一粒一粒地戳着里面的白米饭。
“嘿,发什么呆呢?”陈默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金属腿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何屿像是惊蛰般猛地一颤,戳饭的筷子停住,片刻后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神里一片空茫,仿佛刚从某个极遥远的地方跋涉回来。
陈默心头一沉。距离那场轰动校园的“厕所风暴”已经过去快一周了。那天之后,小何就像变了个人。那个会在下课铃响的瞬间,如同听到发令枪响般敏捷地蹿到走廊尽头,只为在短暂的课间间隙捕捉林晚一抹身影的何屿;那个在夕阳金辉中看到林晚和徐阳并肩而行,虽眼神微黯却仍能维持一丝平和微笑的何屿;那个总是安静坐在教室里,周身萦绕着一种近乎透明沉默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被无形绳索捆缚、灵魂被抽走大半的苍白躯壳。他的“没难过”宣言,像个巨大的气泡,被林晚那句撕心裂肺的“你凭什么”彻底戳破,里面倾泻而出的,只有苦涩的脓血和难以言说的屈辱。
“没什么。”何屿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桌面,“不太饿。”他避开了陈默探究的目光,重新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被他戳得坑坑洼洼的米饭上,仿佛那里蕴含着宇宙运行的终极奥秘。
陈默叹了口气,将筷子伸进自己的餐盘,却也没有多少食欲。空气中,一种新的、更刺人的东西在悄然酝酿。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声浪碎片。
“……听说了没?八班的徐阳,老6了!”
“……真的假的?看着挺阳光一人……”
“嘘——小声点!就上周那事儿之后,有人看见他跟隔壁职高的一个女的,在‘时光’奶茶店……”
“靠!脚踏两条船?这么劲爆?”
“那可不!怪不得隔壁班那个林晚当时反应那么大……”
“啧,小何那拳头,怕不是打中了渣男的要害……”
那些尖锐的词语——“脚踏两条船”、“玩脱了”、“渣男”——像淬了毒的针,毫无征兆地刺入何屿麻木的感官。
陈默清晰地看到何屿的身体瞬间僵直。他握着筷子的指节猛地收紧,白到发青,如同冻结的岩石。何屿刚刚抬起的头定在那里,脖子梗着,姿势极不自然。时间仿佛凝固了几分之一秒。然后,他的肩膀开始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抖动起来,像是不堪重负的堤坝在最后的崩塌前勉力支撑。那双盯着米饭的眼睛,陈默无法看清全貌,只能瞥见眼底刹那间暴涨的猩红血丝,如同干涸河床上骤然蔓延的绝望藤蔓。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何屿……”他低声唤道,带着点惊惶和不知所措。
周围的声音还在肆无忌惮地冲刷。一个男生粗嘎的嗓音格外响亮,带着某种猎奇的兴奋感:“诶,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班的那哥们脚踏两条船被发现了……”
“诶,你们听说了吗?隔壁班的那哥们脚踏两条船被发现了……”
这句话,像一颗精准制导的炸弹,轰然引爆了何屿竭力维持的死寂!
哗啦——!
何屿猛地站起!力道之大,带倒了身下的塑料椅,撞击地面的噪音尖锐地撕裂了食堂的喧哗,让整个嘈杂的空间出现了几秒诡异的真空。他那份几乎未动的餐盘被手肘狠狠扫落,汤水菜叶狼狈地泼了一地,瓷片碎裂的声音清脆得令人心惊。
周围的喧嚣戛然而止。上百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惊愕、好奇、审视……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瞬间将何屿罩在其中。他成了漩涡的中心,无处可逃。
但何屿似乎感觉不到这些。他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即将断裂的弓弦,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破败的风箱里艰难挤出,带着粗粝的呼啸声。所有的血似乎都涌到了脸上,脖颈上青筋暴起,扭曲得吓人。那张平时清俊柔和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复杂的、近乎毁灭的情绪而彻底扭曲,牙关紧咬,腮帮线条如刀锋般冷硬。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如同投入熔岩的炭,燃起一种不顾一切、近乎野兽般的骇人光芒。
他的视线不再是空茫,而是死死地、带着撕裂一切的恨意,在拥挤混乱的食堂里疯狂逡巡,搜索一个不可能出现在此地的身影——徐阳。
“何屿!”陈默也失声惊呼,几乎是下意识地也跟着跳了起来。他看到了何屿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那是火山喷发前地壳最凶险的皲裂!
何屿根本听不见陈默的呼喊,也看不见周围那些惊愕的面孔。他眼里只有那个被流言钉在耻辱柱上的名字——“徐阳”!那个他拼尽全力克制着不去嫉妒、只想着“她幸福就好”的名字!那个占据了林晚身边位置、却可能正在践踏她感情的名字!那句他小心翼翼供奉在心底神龛上的“她幸福就好”,此刻被这句“脚踏两条船”生生炸成了粉碎的琉璃!不再是守护,不再是成全,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狠狠抽在他脸上的响亮耳光!
凭什么?!他视若珍宝、连触碰都觉亵渎的感情,在徐阳那里竟是如此廉价的东西,可以随意玩弄,随意分享?!那林晚呢?她知道了会怎样?她听到那些流言时,脸上会是怎样的震惊和痛苦?她当初为了徐阳,对着自己声嘶力竭地质问“你凭什么替我出风头”,现在呢?她是否正独自吞咽着苦涩的真相?这份猜测像硫酸一样灼烧着他的理智。
愤怒如同岩浆倒灌入大脑,冲垮了仅存的思考堤坝。那个被林晚斥责后转身离去的背影,那个在厕所里狼狈呕吐、泪水混杂着痛苦的少年……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克制、所有强撑的“没关系”,在此刻都被一句证实他人辜负的流言化作了最暴烈的复仇火焰。这不仅仅是替林晚(即使他可能早已失去了这个资格),更是替那个愚蠢地、卑微地、将一颗心剖出来却被狠狠踩在泥泞里的自己!
他要找到徐阳!立刻!马上!有些账,必须当面清算!用拳头!用最原始、最疼痛的方式!
那双总是干净、指节分明的手,此刻紧握成坚硬的拳头,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咔吧”声。他像一头发狂的困兽,猛地撞开旁边的障碍物,也撞碎了那短暂的沉寂真空,朝着食堂门口的方向冲了出去!动作迅猛得带起一阵风,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何屿!你干嘛去?!回来!”陈默魂飞魄散,顾不上收拾一片狼藉的桌面和周围惊呆的目光,拔腿就追!
食堂里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惊呼声、看热闹的喧嚣声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何屿的背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冲出门口,消失在人流中。陈默紧跟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知道何屿要去哪里——那个混蛋徐阳,这个点,八成在篮球场!这个认知让陈默全身的血液都快凉透了。何屿那副样子,根本不是去讲道理的!他那攥紧的拳头,是奔着不计后果去的!
烈日当空,蝉鸣声被骤然加剧的恐慌心跳所掩盖。陈默拼命追着前面那个不顾一切的身影,喉咙里灌满了燥热的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不知道追上后该怎么办,他只知道,不能让他一个人坠入那片即将到来的暴力深渊。流言如同淬毒的匕首,终于刺穿了何屿努力维持的平静伪装,释放出了一头被伤得体无完肤、只剩下本能的愤怒的野兽。风暴,已经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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