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下午三点,一中。
蝉鸣声在五月份尤其聒噪,教室窗外满眼苍翠,繁茂的常青树。
金灿灿的阳光穿过斑驳树叶,溜进窗子里,落在窗边某个男生的桌面上,泼洒在摊开的数学卷子,男生棕褐色头发和棕色瞳孔里。晃动的金色,摇曳的翠绿,在他的眼睛里折射,又倒映在顾唐的瞳孔里。
顾唐,是高二3班的学生,因为走班制才得以跟他偷瞄的1班男生在同一个生物班。顾唐此时正仗着自己的位置在1班男生后三排,且与男生中间隔了一列而明目张胆地注视那个男生。借着桌上一摞书的掩护,顾唐右手正在一本速写本上画着速写,不过几分钟,寥寥几笔,一个低头认真写题的清爽男生跃然纸上。
顾唐反复对比了几次,确定纸上是否存在什么细节遗漏,比如男生右眼下的痣,后颈的痣和左手环指第二指关节的痣。在确认没有遗漏的之后,他在纸的右下角写上了日期,和行草的一个“顾”字,飘扬俊逸,字如其人。
顾唐看着纸上的人一阵出神,自动铅笔的笔尖停在日期上面迟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笔尖移到男生的衣领处,沿着线条写了小小的两个字——“安弥”。
“安弥”,是男生的名字,也是从初一开始就被同龄人熟知的学霸。
顾唐第一次听到“安弥”这个名字是在初中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的时候,当时顾唐只是这个名字觉得好听,之后他又在年级表彰大会上见到了冷着一张脸的半大少年上去讲自己的学习经验。少年的身后是他的成绩单,总共六科,不是满分就是接近满分。于是顾唐对“安弥”这两个字的敬意油然而生。
当然,安弥的那场演讲他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安弥的脸,安弥的声音。
他只记得那清澈的声音和清透的脸了。
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画安弥的,大概是在初二夏天的某个下午。
初二第一学期,顾唐他们班的体育课跟安弥他们班一起上。
那时候是五月份,鹅黄色的紫檀花随着风在空中缓缓落下,一场花雨落,满地金黄。
体育课,按照以往的习惯,顾唐应该是跟一群男生一起打篮球,出一身汗,然后在下课铃声响起后,以小卖部的冰棍作为结尾的。但是那天是在是太热了,顾唐光是坐着不动,汗水就源源不断地从汗腺里冒出来,从额头,沿着脸部肌肉,滑过鼻尖,滴落在胶地上,打湿了一地黄花。
篮球场上,同班的男生已经自动分成了两队。其中有个人朝着顾唐大喊:“顾唐!来我们队,打爆黄成他们!”
两队人马开始起哄,黄成笑着喊:“干什么啊!顾唐来我们队啦,把他们打哭了,晚上就一起吃烧烤!”
顾唐学着他们大喊:“不打!热死了!打完得臭死。“
顾唐拒绝了同学们打篮球的邀请,转而找了个大榕树,坐在了榕树下的石椅上,吹着凉风,戴着耳机,哼着歌,心想这也许可以勉强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但是,偏偏,很不巧的,一个白绿色的身影突然闯入了他的视野,顾唐的哼唱声戛然而止。
安弥靠坐在一颗大树下,穿着短袖校服,白绿色的衣领敞开着,戴着白色耳机,眼睛低垂着,白皙的手指握着黑色水笔,在卷子上写着什么。
夏季清爽的风时不时掠过他额前的轻盈的发丝,斑驳的树影在他被染成淡金色的脸上摇晃,阳光在他睫毛上落下一片阴翳。
流畅的线条,绚丽的光影,和半大的少年,一种奇妙的,汹涌的感觉慢慢从顾唐胸腔里涌现出来,顾唐突然就理解了他美术的朋友偶尔跟他说的话。
于是从那天起,他就拜托他朋友教他画画了。
因为一直偷偷摸摸地观察安弥,所以顾唐总是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安弥的消息。由那些从别人嘴里得出的消息,加之顾唐自己所看到的画面,顾唐慢慢拼凑出了一个只存在于他自己脑海里的安弥。
每次看到安弥都觉得很神奇,从别人嘴里听到的安弥却是与他所想象的安弥有所出入。
比如,安弥虽然长着一张冷脸,但是对人对事都很有耐心。比如,安弥看着很爱学习,实际上放学铃声一响,立马就拎起书包回家,一分一秒都不会多待,除非当时他正在给同学讲题。
但是即便顾唐从别人嘴巴里听到了零零散散的关于安弥的事情,顾唐也跟他不熟,即便顾唐初中也是一中的,但是不同班的人如果没有特殊的原因的话,一般是不会认识的。更何况是安弥那种平常只会安安静静待在座位上,一到放学就收拾书包回家的人呢。
所以虽然顾唐已经跟安弥做了四年的同级生,但是也只是简单地说过几句话而已。顾唐也不敢惊扰学霸的自律生活,以防自己成为学霸优秀健康的生活中的一个污点。
“铃铃铃——”
铃声恰巧在顾唐写完“弥”字最后一点的时候响起。
生物课下课,40分钟的共处一室的时间结束,不过好在明天还有一节生物课。顾唐长舒一口气,起身收拾课本和卷子,脑袋里盘算着晚修回家就给画上色。
要给那双眼睛绘上浮动的金光,盎然的浅绿,一点高饱和的蓝……还有溜进衣领里的阳光,被白绿校服包裹住的白皙脖颈……
顾唐赶紧遏制住自己四处蔓延的思绪,收拾完课本和卷子,和他刚刚速写的模特擦肩而过——因为他们在2班上课,方向刚好相反。
因为天气炎热,所以教室不能开空调——这条原本不存在因果关系的句型在中学得到了事实证明。
顾唐等倒霉的高中生就这样忍受着夏蝉的聒噪声,还有夏天的炎热,听着讲台上的老师或抑扬顿挫或干瘪乏味的讲课。
在高中生看来,夏天的下午,蝉鸣与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甚至老师的声音都成为了堪比静脉注射□□的绝佳催眠试剂。
大部分高中生的意识在课与课间,在梦与醒之间来回反复跳跃,直至最后一堂课的铃声响起时才从梦境的边缘一路返航至现实。
待到醒来时,又恍然惊觉,自己这一节课又没听,不过没有关系,毕竟听了也记不住,接下来的支线任务是解决晚饭。
晚饭后是两个小时半的晚修,直至晚修结束后到第二天的闹钟响起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普通高中生顾唐自己的时间。
此刻的顾唐正在自己家里,穿着白色背心,黑色短裤,一头湿发,吹着风扇,坐在书桌前给白天画的画上色。
他的白色背心被风吹得鼓起来,一头洗完后只是简单擦过的头发在三档风力之下让顾唐的脑壳格外清凉,有种脑子里的成堆的垃圾都被风吹得往脑回沟里填充的奇妙爽感,配合手上随心而动的水彩笔,更令人舒适了。
顾唐上色很随心所欲,橘黄色,粉绿色,浅蓝色,淡粉色等各种颜料在纸上混在一起,又意外的和谐。
顾唐虽然没有系统学过绘画,但是好在有个美术生朋友,凭借着寒暑假期间跟那位美术生朋友学的基础上色知识,上完色的画乍一看去,竟也不错,看起来还能唬人。
只是……
“啧。”顾唐放下水彩笔,抓了抓凌乱的头发,看着纸上更加鲜活的男生,越看越觉得不如安弥本人,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但是具体少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毕竟他甚至没有近距离细细端详过安弥的脸,也不清楚安弥在学校之外,在熟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的。
窗外的知了越叫越大声,让人无端心生烦躁。
算了,画都画完了,还想这个干嘛。
顾唐把笔往桌上一扔,把本子往回翻,一页一页地翻,基本上每一页都是安弥的画像。大部分都是水彩图,偶尔夹杂着几张简笔画和二次元化,还有猫塑的安弥。日期之间最短间隔一天,最长间隔四天。这个本子的第一页是九月一日即高一开学第一天。
顾唐一页一页地欣赏自己的作品,最后终于算是勉强满意了,本子里的画像虽说不及本人,但也算是差强人意。顾唐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收起来,郑重地放到柜子里,和初中的安弥图像集放到一起,锁上。
收拾收拾东西,可怜的高中生开始补作业。
凌晨十二点,路上行人与车辆寥寥无几。温柔的晚风轻轻吹过繁盛的绿叶,又带着叶子的清香送进人间里。
此时顾唐刚刚斩立决最后一门课后作业即数学卷子,但是刀不够锋利,最后一道题不会写,于是敌人首级与其尸身只能委屈地连在一块了。
凌晨十二点半,顾唐安心躺在床上,不必想也知道,今天不会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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