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伯乐遇千里马还是农夫与蛇?

见毕玉之前,卫平安和陈公公路上闲聊。

“从前王府满是栋梁,陛下的阿姐是史上第一位女出题官,三个哥哥又各为命脉城池的守城将军,为何今日,一个都见不到了?”

这句话问出后,卫平安明显感觉到陈公公表情迅速冷了下来,他嘴角动了动,终是长长叹出口气。

陈公公是从前的王府管家,他看着王承允从小长大,与亲父无异,王承允坐上龙椅之后,他自断命根,只为陪伴新帝左右。

他知道的,必定比别人多。

“这件事,是王府兴衰的重墨之笔,却在裴忘年的淫威下,无人敢传出紫禁城。”

陈公公带她在路边茶馆的包间里小坐,倒茶的手微微发抖。

“那年......”

在他的描述下,卫平安看到一个血迹斑斑的房间。

在那里,有裴忘年,有王老将军,还有王承允的阿姐和三个哥哥。

裴忘年手上青筋暴起,一掌把面前的矮桌拍断。

“王献敬,朕让你带兵攻打赤水,吞下他们的所有城池,你敢不从?”

老将军发已斑白,穿着陪他征战一生的盔甲,他把缨帽摘下,放于地上。

“赤水连年进贡,且无扰境之举,无理由举兵讨伐。”

裴忘年一股脑站了起来,提着长剑站到老将军面前。

他双眼充血通红,自然看不到老将忠心已死,满目风霜。

这一拔剑,王献敬的三个儿子均是利刃出鞘,三炳宝剑的寒光打在裴忘年的脸上,这三人其中任意一个就能把他骨架拆断,他背后一凉,只能看向老将军。

“王献敬,先帝曾留遗旨,叫你王氏上下,侍奉朕至终生。”

“放下。”

老将军对儿子重声呵斥道。

三个儿子无一松剑,老将军大怒,“王氏子孙永世不得有谋逆之心!竖子无礼,都给我放下!”

“视人命如草芥,战无民生,如此庸君!父亲何必忠诚!”

阿姐鼻尖发涩,泪不绝于眼眶。

她明白,今日必是死局。可若在此反抗,再有家中族人里应外合,裴忘年未必能动他们分毫。

王献敬不准,便无人敢动。

兄长攥紧的拳头已经发抖,只能弃剑扔于地上。

裴忘年得到机会,直接对着阿姐一剑穿心。

兵甲迅速涌进这间屋子,将老将军的三个儿子架住跪在地上。

裴忘年逼近道。

“王献敬,朕再问你一次,这场仗,你打还是不打?”

老将军望着他,还是摇了摇头。

裴忘年连续问了三遍,并接连杀了他的三个儿子,他手握的长剑上鲜血滴落,地面被染成殷红。

再问第五遍时,老将军背脊依然挺直,他双眼通红,眼角有滴泪落到地上,与众亲之血融合。

裴忘年敬他不屈,一挥衣袖,叫人去接被藏在宫外的王承允。

他目眦尽裂,问了最后一遍,“老将军,赤水而已,您可愿起战?”

王献敬笑了笑,“陛下,臣,不战。”

眼前人顷刻间被血浸透,裴忘年惊恐不已,他瞪大双眼,放声大笑起来。

谁能料到呢?

那把陪老将军征战一生的宝剑,在世上杀的最后一人,竟是将军自己。

卫平安听完眼眶湿润,惋惜至极,心脏像被紧紧攥了一把。

难怪秋闱之中提及止戈,原来这是陛下阿姐的遗题,她盼望天下有名士能化干戈为玉帛,保百姓无忧。

陈公公一想起她,心中一阵哀怜。

“小姐名叫王承愿,三岁便会认字读书,乃世间不可多得之天才。”

“笔墨之中为民请愿,为江山选才,这才是天下女子之榜样,必有后人不负于她!”

卫平安由衷敬佩,而后,她竟有些心疼。

王承允卧薪尝胆,主动请缨,大战赤水从无败绩,原来是要借兵。

他要兵返京师,斩昏君头颅,夺裴家江山,为此,他情愿赌上性命,独自探进敌方要塞。

他那么聪明,该知道此计九死一生,甚至遭受酷刑,折磨凌辱,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死的,也没有人为他收尸埋骨。

卫平安喉咙哽涩,想喝茶压一压。

从前她在赤水,最大的烦心事不过是闯祸之后如何哄王兄不生气,如何继续潇洒快活,她不知道世间有人竟活的这般艰难,痛苦,肩上背负着亲人的血与债。

“好苦。”

陈公公不信,“陛下交代贵妃喜甜,茶中特意加了两勺蜂蜜,怎么会苦呢?”

平安笑笑,摇了摇头。

好苦。

真的好苦。

车马绕街,在毕府门前稳稳停了下来,昂贵的檀木大门跟前,站着满脸谄媚的礼部尚书——毕玉。

见了他,卫平安摆起一副冷脸。

“魏遮春何在?本宫要见她。”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毕玉垂下头,冷笑一声。

圣上在宫中偏袒卫贵妃,满城人尽皆知。

只是荒山野岭来的郡主,初入京城就当了贵妃,与元,曹两家嫡女平起平坐,这不是坏了祖宗规矩?

他身为永安旧臣,对这个初来乍到且耀武扬威的郡主,多少还是有些不服气。

将一行人迎进家门,毕玉只给卫平安准备了一处下等座,而且并不打算让她见魏遮春。

“贵妃有所不知,罪人魏遮春,家父是个科考未中榜的疯子,三年前就自杀了,她效仿父亲参加秋闱,是随了老疯子的疯病,恐怕见面会伤了贵妃。”

卫平安在皇宫受了这么久的礼节熏陶,一看座位就知道毕玉没有拿她当回事,干脆坐也不坐,只身站在中堂。

陈公公一见情况不对,立马呵斥,“大胆毕玉!贵妃要见谁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你是瞧不起贵妃还是瞧不起当今圣上?还不赶紧备好上座,把人请来!”

“公公赎罪,微臣眼拙,竟让公公站了许久。”

毕玉不怕卫平安,却怕陈公公。

他沉着脸让下人备座。

卫平安说,“不必准备,本宫此番来不为高坐喝茶,尚书不让见魏遮春也行,本宫的腰带上有几个字不认得,你可认字?”

毕玉笑了一声,“礼部重臣,自然认字。贵妃自赤水而来,想必没见过中原字,若有看不懂的文书,臣让家中八岁扫地童为您念念。”

不愧是王承允的臣子,嘴皮子功夫真是一绝啊。

平安满意的笑笑,把腰带放进他的手里,“还是尚书给本宫念念吧,这上边写了什么?”

毕玉接过腰带,一看血字,吓得五指哆嗦,瞳仁乱颤。

他手里的腰带直接掉到地上。

“贵妃,这是何意……”

“这是本宫册封大典穿戴的腰带啊,上边的中原字,你堂堂礼部尚书,难道也不认得吗?”

卫平安捡起腰带,陈公公顺势接了过来。

毕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臣属实冤枉!臣一片忠心!怎么会写这般歹毒咒语!倘若是臣干的,臣不得好死!”

“大人不必这般,本宫没有怪罪之意,只是陛下大怒,下令严查,严惩。”

卫平安嘴巴一开一合,这件事就从不敬贵妃变成不敬皇帝,毕玉浑身冒起冷汗,一声不敢再吭。

毕玉现在的态度和刚才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卫平安觉得好笑,但没有忘记自己这趟来的主要目的。

她继续说,“宫里人看到你亲手把这些东西送来,本宫好奇,尚书连本职之内的礼服都管不好,为何越权行政,管起科考的事情呢?”

其实他只是为儿子出口恶气,可这事不能明说。

“秋闱乃国家选材大事,文武百官都期待朝廷能涌进新鲜血液,女子参加秋闱前所未有,臣怕她扰乱秩序,一时情急……”

太假了,卫平安懒得再听。

“今日之内,本宫要在榜单上重新看到魏遮春的名字,其他的事你不必多管,科考官那边本宫已经打好招呼了。”

“是,臣领命!”毕玉答应的十分痛快。

卫平安蹲下,拍拍他的右脸,“此事办完,你只需乖乖提着脑袋,等着腰带一事发落即可。在此之前,本宫对你说过的这些,不可外传。”

“遵贵妃口谕,臣定守口如瓶!”

这事办完,卫平安心情好了很多,她顺道去看了看魏遮春。

平安见了魏遮春就心生欢喜,没忍住直接告诉她,稍后狱卒会来通知,今天她就可以准备出狱回家了。

为了表示欣赏,她摘下自己的金月牙项链送给遮春。

这是她从赤水带来的,整个中原都买不到。

没想到魏遮春这个小姑娘倔得很,她没接金月牙,冷冰冰的抬眼看向卫平安,也没有任何要感谢的意思。

魏遮春是典型的瓜子脸,眉毛浓密而平整,鼻梁高悬,未施粉黛,只穿了身宽大的灰色囚服,也能看出是个标志的美人坯子。

“后宫所困不过棋子,你应该和元姣姣,曹颖一样,想帮我一把,扶我做官,再让我用朝中身份之便为你们效忠。”

“可你看人看错了,我断不会向你们这种分国小贼靠拢。倘若真能有命进朝,我魏遮春只做第二个为社稷,为百姓的王承愿!”

魏遮春这一席话,彻底让卫平安死心塌地,更决心要把她弄回赤水。

“承愿前辈为永安选入一批又一批的精良人才,她才学匪浅,实乃吾辈楷模。”卫平安精神百倍,眼波潋滟。“遮春一直备考,想必不知道京中新事。本宫并非逆臣之女,而是自赤水远赴而来和亲的,在宫中读过考卷,相见恨晚,愿竭尽所力扶君青云志。”

“赤水?”

魏遮春想了想,“从那里来和亲的,难道是平安郡主?”

“正是!”

卫平安一听她认得自己,激动的两眼放光,要不是陈公公在旁边看着,她都要卸开门锁,倒两杯茶水进去聊天了。

魏遮春有些不适,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

“听闻郡主学得一手好鞭法,能以一敌百,确实有名。”

“是我是我!我自七岁就跟着师傅学鞭,今年二十岁,学了十三年,自然厉害。”

卫平安高兴的翘尾巴,陈公公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他怕两人再聊下去,半夜也回不了皇宫,到时候新帝该着急死了。

“魏小姐马上出狱,来日方长,贵妃要不先随杂家回去?出来太久,陛下该担心了。”

没办法,还要回皇宫呢。

卫平安依依不舍的和魏遮春摆手告别,许诺等她出狱后,摆宴为她接风洗尘。

魏遮春虽然不解,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

赤水人都这么……热情吗?

回去路上,卫平安吸了吸鼻子。

她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从腰带上传出来的。

她再次拿出带着血迹咒语的腰带,将随身携带的毒针往上一插。

毒针居然马上变红了!

卫平安猛地一惊,下意识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腰带有毒!而且和她用的毒,是一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诅咒了,这是想要她性命。

她轻声提醒自己。

“这是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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