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玉穿了身明艳的红色,还涂了口脂。澜庭山怕他分不清场合,轻声提醒道:“请泽玉公子切勿再惹殿下心烦,也别耽误殿下大事。”
泽玉手中扯着一方帕子,顾忌崔病庸在旁没有当下给澜庭山眼色瞧,只捏着嗓子娇媚道:“殿下一向待我亲厚,我自有分寸,你不必多言了。”
他有个屁的分寸。
澜庭山冷眼看着这空有姿色无头无脑的草包,心知泽玉的恩宠长久不了,殿下先前顾忌着他是母族江氏送来的人才处处包容哄骗,昨日疑似偷听的行为肯定让人心生芥蒂了。
澜庭山无意再与他交谈,向崔病庸道:“崔方士,不知道你来寻殿下所为何事?”
泽玉抱着双手,眼风装不经意地扫向崔病庸,眸底深处是明晃晃的敌意。
他这人说来心思也单纯,对沈敛好一向是记好不记坏的,昨日刚被吓得泪眼朦胧出来,今日听闻府兵领了殿下的命令叫人出府,又怕失了宠幸巴巴的跟了过来。
二公主本性再坏又如何,她至少先前好,从前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比她待自己更好。只要他有能耐能让沈敛好乐意哄他一辈子,又何尝不是顺遂欣喜了一生?
泽玉久久难忘先前的情爱时光。
泽玉很早就注意到崔病庸了,可能因为自幼在风月场合长大的缘故,他看人的眼光很准,心知崔病庸这通身的清贵身份必定不凡,不会是寻常方士。他听过旁人的言语大概了解投毒案的经过,想来与这方士并无关系,也不知他为何一直赖着不走,怕不是也存了争宠的心思?
泽玉现在看着崔病庸可是心烦的很。
崔病庸作礼道:“抱歉,我想见了殿下再谈此事。”
澜庭山掩下心底的疑云,继而笑道:“也好,只是入帐之前还需搜身,不知崔方士是否方便?”
崔病庸颔首道:“礼制如此,请吧。”
侍从仔细检查过后,澜庭山示意将泽玉也搜上一遍。泽玉自认为是沈敛好亲近之人,不愿与崔病庸一个待遇,发了好大的脾气:“我也要搜吗?我是殿下贴——”
澜庭山出声打断,隐隐有威压之意:“还请泽玉公子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若再不懂规矩,我即刻请殿下送你回府。”
泽玉委屈的咬紧了唇。
他虽然敢和澜庭山吵嘴,一旦对方肃容正色,他不免还是害怕惶恐。
泽玉没来由的想到殿下身边的几位女官貌似都是这样善变的性子,前一刻笑靥如花,下一瞬就能手起刀落的将人开膛破肚了。
好在帐中传来沈敛好冷清的声音:“你二人总是见面就闹,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进来吧。”
此话一出亲疏立现。
旁人?在场不就那方士一个旁人?
泽玉顿觉心神舒爽,如往常一般软媚地喊了几声殿下,便笑吟吟的走了进去,与崔病庸擦肩而过时还刻意去撞对方的肩膀。
崔病庸略微侧身避了一下,还是闻到泽玉身上的脂粉气,怔了片刻才进帐。
这样的脂粉香是京中男子时兴的吗?可崔病庸总觉得味道过于粗制浓郁了些,而且那泽玉举止似乎有些轻浮,实在不像正经公子的做派。
他为何……为何是殿下的府中人?
沈敛好披着外衣坐在矮榻之上,青丝以玉簪半挽,是很松弛很疏懒的姿态。
崔病庸能瞧见福宁长公主落在绒绣屏芯上的身影,他不明白为何泽玉能越过屏风去找她。
崔病庸长身鹤立,濯濯如春月柳。他垂下眼,隔着屏风向沈敛好见礼,说明来意:“殿下当真有心为难陈理等人吗?”
沈敛好没有立刻回话。
她向泽玉招了招手。
泽玉随之俯下身子跪坐在脚踏上。
泽玉的发丝光泽柔亮,沈敛好轻揉的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回话道:“不是小陈大人先提出问审众人的吗?本殿成人之美罢了,崔方士怎么能说是为难,真是叫人伤心啊。”
屏风上浓黑的人影在挪动,崔病庸看见泽玉缓缓朝榻上的人走过去。
他竟栖在了她的膝边。
语调还是先前的那个语调,
崔病庸偏偏听出了一丝冷意。
崔病庸连神思都停滞了片时,他想到福宁的亡夫,想到泽玉分明也是个男子。
他有点难受,心口很闷,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勾了勾,蜷曲在一起,尽力语调平稳道:“可陈判官连着审问了三个半时辰,至今还滴水未进。”
沈敛好手下的动作一停,眯起狭长妖丽的眼眸,漫不经心道:“我说崔方士怎么久久不离,原来是心有不满,为小陈大人鸣不平来了。”
崔病庸身体向前倾了些许,温声解释道:“殿下,我并非不满。只是此举容易叫知县府众人寒心,况且陈判官也是为了百姓,殿下不如给他时间仔细问审,并不是非要急于一时的。”
沈敛好抬眼看向屏风,倒映的不过他的一道浓黑剪影罢了,当真可窥见“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澜庭山劝谏她是因为她是心腹,可崔病庸呢,区区一笛之情?他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质问。
沈敛好随之偏了偏脸,挽起的长发徒然散落,白玉簪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泽玉弓身想去捡,她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不要那玉簪了,嘴上不忘讽刺道:“崔方士认为不允饮水就算是折磨了么?那可真是太看不起本殿了。小陈大人冒犯在先,执意要拿我杀鸡儆猴以此震慑各世家。若人人都能来验我的身,审我府中的人,本殿又该如何在临安立足?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崔病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敛好心中不耐,轻轻笑了一声,声调拖得慢而轻。
崔病庸与明怀玉长相有几分神似算得了什么,他有那一颗痣又如何?她昨日还有礼有节,又是说此后不会相忘又是夸人俊秀,今日就可以在“见你是我之幸”后翻脸无情。
“罢了,崔方士既然不忍小陈大人受苦,自己出去和他们一块站着便是,想来心生怜悯之人也能亲力亲为的感同身受吧。”
她越来越烦,所幸将话说的更绝,当真半分情面都没有留给对方:“崔病庸,你何必来这一趟?”
“要说起情分,不过你曾听过我吹箫而已。”
“昨日你不请自来,今日你妄图规劝,也该问一问自己了,听过长公主吹箫之人过百成千,你在其中又算得了什么?”
崔病庸从未如此难堪过,被她三言两语激出了一点泪意。
温婉良善的是她,刻薄冷清的也是她。
她是京都深宫里长出的金枝玉叶。
他蓦然回想起福宁伞面与他的伞面相贴时、手中握伞的重量,不知如何言语,只呐出一句:“殿下……”
沈敛好半阖着眼,不作回应。
泽玉倒是听过沈敛好这样不假辞色的狠话,心有凄凄,想侧身抵着她的双膝靠着,被沈敛好制止了。
他们犹是相隔半尺距离。
崔病庸将喉间的支离破碎压了回去,嗓音少了几分温润多了几分冷清:“抱歉,殿下,是我逾越了,崔某告退。”
他请辞后转身离开,期间不曾抬头看屏风一眼。
犹可以听见泽玉的呢喃轻语。
澜庭山见崔病庸先出帏帐,二人互相颔首示意。
她该听的都听了,现在只盼着崔病庸的身份不是那么贵重,叫殿下平白树敌。
澜庭山自问不愿泽玉和殿下待在一块,但让崔病庸与殿下独处好像也还是不妙。
总归是两个相当棘手的人凑到了一起。
好在殿下骂过,看崔病庸不是痴缠之人,即便有那张脸,不过三日而已,什么情分也该断了。
澜庭山等了会儿,犹豫要不要进帐;转念一想,泽玉在里面,她还是自封耳目为好。她抱着她的剑走远了些,目光不自觉追着崔病庸看过去了。
无他,实在是芝兰玉树一般,打眼得紧。
就见崔病庸走过一段幽静的街巷,探寻着,似乎是想去找一户还亮灯的人家敲门。澜庭山看见他拿了物什递给主人家里,不多时换来了一盏点燃的风灯。
崔病庸独身挑灯折返回来,月色下身影清隽卓然。
春夜料峭夜风里,他竟朝陈理哪儿去了。
挑了一盏风灯立在对方身侧,为其照亮一寓暗地。
府兵方才看见他从殿下的帐子里出来,故而一时没拦,遣人来问澜庭山的话。
这不明摆着和殿下对着干吗?
澜庭山也拿不定主意,转身去问沈敛好。
得了七个字的回应,似含讽意:“他倒是心善,随他。”
……
沈敛好说过审完,于是陈理便审到了次日申时。
众人早已精疲力竭,更有甚者瘫软在地,被人喂了些水和米粥,许久不曾缓过来。
澜庭山寻来郎中为捕快瞧看,说是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就好。只是陈理惨淡些,嗓子受了损伤,还需要仔细调养。
崔病庸在审案结束之后自行离开了,行动未有滞缓,神情还是如往常清远疏淡,却似多了几分落寞孤寂的愁色。
他还是难过的。
谢慎之前来帐中回禀此事,沈敛好昨夜看了许久的文书,现下还困着,悠悠道:“幸苦诸位了,那本殿就静候佳音了。”
谢慎之作揖道:“下官定不负公主期许,早日将凶犯捉拿归案。”
沈敛好回想起昨日藏于书中的字条。
谢慎之此人本性趋利避害,心下猜测应不是他放的,当即试探道:“本殿在京中久日苦闷,想去观赏临安的风景绝佳之地。有人说君子岭风景独好,谢知县可另有推荐呀?”
谢慎之倒是毫无所觉一般,没露出异样,只是道:“君子岭是临安的产铜之地,除了有几处天开的温泉,实在算不上什么风景极好。殿下不如去亭峰、望山,这两处不仅距城中近,山上有花树长年盛开,美不胜收。”
沈敛好道过谢,又问道:“谢知县打算如何安置那女童?”
谢慎之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沈敛好说的是哪一位,殷切道:“先看有没有亲友愿意收容,若是没有,便交由慈幼局看顾。总归还是看她自己的意愿,或许为奴为婢也比眼前的日子好过许多。”
沈敛好听了回复便让他退下了,让澜庭山带了一句话:“若是无去处,可来公主府寻她。”
谢慎之自然顺水推舟,连连夸公主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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