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下起来了。
莫舟停下车,手表显示为22时03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到两分钟。
驶入这片废弃的厂区时,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打眼望去,大多是低矮的建筑,屋顶上积着厚厚的雪,因为常年没有人清理,雪化了又冻上,在屋檐下留下成排的悬挂着的冰锥。
做工精良的打火机被来回地打开又合上,他的目光一寸寸地检视周遭的环境。
除了车轮倾轧的痕迹,地上空空如也。厂房的大门挂着锁,窗户牢牢地闭紧,玻璃上的冰霜反射出朦胧的灯光。
她要么是在耍他,要么就是早早就在某处躲着了。
还有半分钟。
他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关掉车内的灯,抱着双臂仰头后靠——在此之前,他已经根据顾临溪提供的信息,暗中调查起了苏岭。可对方似乎早有警觉,自一号档案室资料泄露一事后,就不再有动作,连对外联络都骤然减少,每日只是简单地两点一线。在总部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正常的办公场所。
莫舟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但真正让他开始坐立难安的,是那一日在秘书处,埋头工作的苏岭突然抬起眼,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整整两秒。
两秒的注视,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在客观的视角下,他们毫无交集,苏岭没有理由对他额外注意。
他迫切需要关键证据,迅速将此事了结,不能便宜了躲在暗处的岑远。
恰在此时,顾临溪主动邀他见面,说是有他想要的关键证据。他当然不会全然相信她的说辞,但来一趟也不会吃亏——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手掌大小的金属容器。
容器不大,却异常地沉,厚厚的外壁理论上能够有效隔绝辐射。他旋开盖子,将手伸进紫色的荧光之中,小心翼翼地捏起冰凉的物体,放进袖口内的暗袋中。他知道短时间内,辐射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对顾临溪而言恐怕不太好受。
除此之外,他还带上了便携式的波动屏蔽装置,虽然也会让自己的超能力失效,但这么一来,失去能力的她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应对措施已经完备,手机屏幕亮起,冷白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我到了。
——下车。
莫舟很确定自己没有听到脚步声或是什么其他的。这命令的语气,像是很确定他一定会听从似的。
他不屑地嗤笑。
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顶上,莫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了一跳,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他不爽地皱了皱眉,推门下车。
风裹挟着雪粒迎面扑来,那寒气几乎要把皮肤割破。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阻挡,在风雪的缝隙中,他隐隐看到扬起的黑色外套闪过墙角,往厂房的后面去了。
装神弄鬼。他整了□□衣,跨步跟上。
还没走几步,窒息感猛然袭来。他瞪大了双眼,跌跌撞撞地摸到台阶旁倒下,很快,过度缺氧让他本能抽搐,残存的理智不断地在脑内嘶吼——
远离她!远离她!
他拼命往来处爬,却仿佛置身无边无际的真空,无论朝哪个方向,都没有氧气能被吸入胸腔。
他终于失去了顽抗的意识,最后的执念支撑着他大睁双眼,想要看清凶手的模样,可那张脸就像噩梦中无论如何都窥探不到的深渊一般,隐在浓重的阴影中。
没有可怖的样貌,没有具体的形态,那影子如同死神手中巨大的黑镰,将他侵蚀、切割,拖入无边的地狱。
他张了张嘴,没了动静。
十分三十五秒,比想象中要久。死神眯起眼,目光落在他因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那双无神的眼睛还在大张着,雪安静地落在眼球上,薄薄地覆上一层晶莹的白。
顾临溪的手轻轻地握成拳,又放开。
只是动了动手指,就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他的生命,可她并没有因此感到爽快。
她漠然地垂下眼眸,踢开他指向自己的胳膊,蹲下,在他的身上翻找着。先将他手机上的往来数据悉数删除,之后再把早已准备好的手机塞进他手中,叠印上指纹,最后——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无声地冷笑。掩藏在布料下的荧光甚是微弱,不用靠近,她就能察觉到那奇异又熟悉的能量,本以为是感知出了错,没想到莫舟连这层都想到了。
这也好。她收起笑容。这下连一丝愧疚都不会有了。
她举起枪,对着莫舟的头扣下扳机。子弹从被磨去膛线的枪管内高速射出,轨迹与预期偏离甚远,打穿了他的喉管。积雪被风扬起,又悠然落下,很快隐去一切痕迹。
谁知转身就迎面遇上了岑远,顾临溪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
“嗨,”岑远平静地打招呼,就像二人只是在街上偶遇,“死了?”
“嗯。”顾临溪眼底尽是寒意。
岑远歪着头,笑道:“我猜得没错,你果然对他下手了。”
“你想怎么样?”
“帮你。”
顾临溪微微扬起下巴,斜睨着她。
“话又说回来,我出现在这里对你来说是有利的,谁都知道我和他不对付,嫌疑自然会落在我头上——你以他的名义叫我来,不就是这样计划的吗?他死了对你我是皆大欢喜,你送的这个人情,我当然要还。”
岑远说着,越过顾临溪,朝莫舟走去。
“你这枪够烂的。”她嘟哝了一句,走到尸体旁,在他身上随意翻动了一番,抬头道:“快走吧,我没见过你——还有,后面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过问,否则我俩都完蛋。”
顾临溪盯着岑远蹲在地上毫无防备的背影,她很确定此刻动手,对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空间。
该相信这个人吗?
她攥了攥袖管下僵硬的左手,即使戴着手套,也冰凉得几乎没有知觉。
“……谢谢。”
岑远似笑非笑地撇撇嘴。
雪越来越大,这正合心意。
顾临溪身后的脚印很快就消失不见,她举着伞一步一步地走出厂区,穿过横亘的道路,进了狭窄的巷道。
小道错综复杂,两旁林立着低矮的小楼,越往里走,地形越是起伏,若是不熟悉的人很快就会失了方向。
这是宁州老居民区的典型风貌。从这里横穿出去,便是繁华的市中心区了。
即使是寒冷的雪夜,街头巷尾也不乏热闹。
路旁的小铺正往外冒着呼呼的热气,顾临溪收起伞,掀开厚厚的帘子走进一家面馆。
食物可以让她的精神放松下来,尤其是面前这碗覆盖着满满的肉沫和软烂豌豆粒的面,带来的慰藉更是他物难以匹敌。
她也不急着离开,不紧不慢地把碗中清得精光,又要了一碗骨头汤。
也许是由于脸上泛着红,在嬢嬢的眼中,她的模样文静又可亲,嬢嬢上菜时慈爱地看着她,转头又端上附赠的小菜。
“走了?”
“嗯。”她乖巧地笑了笑,重新戴上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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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时46分。
顾临溪从出租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广场长椅上的顾临澜。
一个小时前,顾临澜给她发来了消息,彼时她正在雪地里走着,脑海中回顾着计划实施的每一个细节。
一切都很完美,他们不会怀疑到她身上——除了岑远。
她还没有想明白岑远是在哪个环节识破她的计划的。
这个人很可怕,是不容小觑的威胁。即使在第一时间表了态,顾临溪仍是不能信任她。
毋庸置疑,岑远是忠于许玉纶的。
岑远这么轻描淡写地让自己陷入杀死莫舟的嫌疑之中,除了给严歧南报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相信许玉纶不会轻易对她们二人下手。
岑远了解、也无比信任许玉纶。
顾临溪知道,如果某一天她站在许玉纶的对立面,她和岑远立刻就会变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今晚太险了。她紧紧抓着手掌,后怕渐渐浮上来:下次绝不能再犯错。
走到顾临澜面前的时候还因为沉浸在思考中而有些发楞。
身后的商场早已关了灯,陆陆续续有人从电影院的出口走出。顾临澜不住地搓着双手,嘴里呼出白气。
“大晚上的,干嘛在外面?”顾临溪拍掉椅子上的雪,坐了下来。
“反正你也不回家。”
顾临溪一怔:“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猜的,”他笑笑,“今天生日啊,往常你都会给我打电话的。我问了老谢,他说你不在部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感觉你回来了,离我很近。”
“哦,”她抓了抓头顶,“抱歉,我最近忙昏头了。生日快乐。”
“你也是。”
今天是他们的生日。顾临溪瞥到他身旁放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心里明白了几分。
注意到她的目光,顾临澜拿过盒子放在腿上,拆开,里面是造型简单的生日蛋糕,最顶上缀着一圈红彤彤的草莓。
“记得拍照,用我的手机。”顾临澜突兀地提醒,语气郑重其事。
顾临溪接过手机,突然泄了气般重重地向后靠上椅背,帽子随着她仰头的动作从头顶滑落。
昏黄的光晕中,雪花像阳光下的灰尘般,无序地飘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她闭上眼,不置可否。
“我不清楚你做了什么,可我想你不会无缘无故回来,况且,我还不了解你吗?闷声不吭肯定不是小事。”
“你在这儿等了很久?”
“谁让你一整天都没有想起来。”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记不轻不重的巴掌。
“作死吗,病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字淹没在哽咽喉咙里。不知为什么,她好像越来越容易落泪。
觉察到不对劲,顾临澜莫名其妙:“哭什么,我又不是真的病了。”
“没哭,”她咽下口水,不敢看他的脸,“你自己照顾好身体,我明天得走了,部里还一堆事儿等着呢。”
顾临澜不再说话,缓慢而小心地把数字形状的蜡烛插在蛋糕的中央,寒风吹得蜡烛晃了晃,他用手掌围在迎风的一侧,将打火机递给顾临溪。
火苗熄了几次才晃晃悠悠地燃起,她听见顾临澜低声说:
“答应我,以后都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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