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巷里的零星几间房子亮起灯光，在夜里沉默。雨夜的夜幕比往常的要更加沉抑，雨势凶猛地仿佛想把什么击碎一样在疯狂叫嚣。楼梯的灯光忽明忽暗，少年的身影硬生生把雨幕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急匆匆地跑上楼梯，在三楼楼梯口看到了正卷缩着，靠在楼梯扶手上的姜沅。
姜沅听到声音，睁开了眼，正看到陈均着急的样子。
她哭过的嗓子微哑，却异常的平静：“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她的话，一路的担心顿时卡在喉咙：“你怎么样了？”
她白净得过分的脸上露出牵强的笑：“还好。”
与她平时的张扬完全不一样，此刻她静静的看起来像一具瓷器般易碎。
陈均看了看连绵不停的雨，以及一脸死灰的姜沅，他坐到了她的身边，把校服脱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
之后，陪她一直沉默着。
他不知道怎么问，也害怕问的结果不是他不能接受的。
半年前——
她刚转到五中。她优异的成绩，优秀的奖证，让本就不太优秀的他受到了冲击。
五中不是什么好的学校，成绩、升学率也一般般，算是公办高中的末流。她实在想不到她这样的人为什么不去一中、二中。
于是，班里的人都在猜想她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被“贬”到五中的。他作为五中势力最大、最讨老师欢心的混子，从老师那旁敲侧击却得不到任何信息之后就直接把目标对准了姜沅本人。
却没想到，姜沅手段了得，把他毛燥的脾气抓得死死的。不仅如此，还获得了有史以来第一次老师的警告。
老班原话是这样的：“陈均啊，别老找姜沅的茬，你要实在闲的没事干，我这堆了很多作业没改呢。”
后来他确实没怎么再找姜沅的茬，但他作为班长还是难免会有些交集的，在一些活动中，他总想在她面前找回一点优越感，比如篮球赛、运动会、赛歌会。
是的，她不太喜欢课外活动。
校运会她也只是安安分分呆在本班的大本营，倒水，写加油辞。他跑完1500m回来，其他人可能都去呐喊助威了，只有她还在。
她把葡萄糖溶液递给了他，然后又去倒温水。他把葡萄糖溶液的玻璃瓶丢进一旁垃圾箱里，接过水杯：“姜沅，待会我上去领奖，你给我拍几张？”他目光示意了几眼放在一旁的拍立得。
姜沅似乎并不是很想答应，他立马道：“你看，这大本营除了你一个女生，其他的都不知道跑哪了，男生的拍照技术你也懂的。”
他其实就是想让她看看他领奖的高光时刻。是，他成绩不好，但也是有长处的好吧？
“行。”就拍个照，她不信他能搞什么幺蛾子。
预料之中，陈均拿下了男子1500m项目的第一。姜沅尽职地拍了好几张，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手拿着证书，一手捏着金色的奖牌，笑得肆意张狂。
他几乎是蹦着下的舞台，直冲到她面前，眼里尽是嘚瑟：“看！我的奖！！！”
姜沅忍住了踢他两脚的冲动：“瞧你嘚瑟的样儿。”
陈均自动无视了她的调笑，把奖牌递到她面前：“你虽然拿过很多奖，但肯定没有这种吧？送你了。”
“我去，怎么不见你送我一个？”他身边的人开始起哄了。
“去去去，你们凑哪门子热闹。”陈均推了推身边的人。然后靠近对并不是很想收的姜沅说：“你不是不好意思收吧？”
姜沅看了两眼他，拿过他手里的奖牌：“又不是真的金牌，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就当作拍照的报酬了。”
随即，将拍立得塞到了他的手里。
后来，在她一次次把年级第一、单科第一收入囊中的时候。他忍不住跟班主任聊了起来：“老班，她就是个读书机器吧？怎么啥都记得。”
老班撇了一眼他：“羡慕啊？那你跟她讨教讨教，说不定还能带飞你的成绩。”
“别了，我还是不找虐了。”
虽然他说是这么说，后来他还是去找了她。
在周末放学的时候，他在门口专门等着她。她出来的时候，从学校出来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他单肩背着书包，走在她的身旁:“姜大学霸，跟你商量个事呗？”
“说来听听。”她一边走着一边回他，虽然他平时叨叨得有点烦，但是走在路上的时间，听一听唠叨也无所谓。
“就是……你有空的时候给我讲讲题，补补课怎么样？”他第一次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放心，你教我的话，以后我就罩着你了。”
姜沅沉默了一会儿:“我没空。”
“怎么会没空？我们学校周末又不补课。”晚上也没有自习，都是走读的。
“你可以课间来找我。”忽然她在一家餐饮店门前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他。
“啊……也，也行吧。”要知道，平时的课间，他不是趴桌子睡觉，就是出去打篮球，课间课间，怎么可能还学习嘛……
但是，姜沅都那样说了。
陈均以为她只是停下来跟他说清楚，但她却一直没有要往前走的意思。他刚想说话，餐饮店里的一个厨子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看到姜沅，就笑呵呵地打了招呼:“沅沅，你来了怎么不进去？今天里边可忙了。”
陈均疑惑地看了眼姜沅，与此同时，于晓也看到了姜沅身旁的陈均:“沅沅，他是你同学吧？”
“嗯，同班同学。”姜沅应完后，跟陈均解释:“我在他们这兼职，他是店主于叔。”
“于叔好。”陈均礼貌地问候了一句。
同时，他也明白了姜沅说的没空，是真的没空。
“那你忙吧，我先走了。”反正该问的也问完了，兼职嘛，他也能理解，反正人家成绩厉害，空闲时间给家里减轻点负担也无可厚非。
因为同路，后来陈均就经常等着姜沅一起下课。
夏天将至，那条小路上的三角梅花墙开了一路，带着夏天气味的风缓缓吹着，傍晚的天挂着镶金边的云。
刚好这一个月的月考成绩出来了，陈均捏着成绩条跟姜沅说:“我就说我之前那是不爱学，我要学起来也是杠杠的。”
姜沅知道他的成绩，也就……比之前进步了二十多名吧，年级前五十。她笑了笑，给足他面子:“厉害厉害。”
本来小辫子翘到天上去了的陈均，一听也不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了:“当然，也是你教的好。”要是她有更多时间带他就更好了。
他走到路旁的小卖部买了两瓶可乐，拧开一瓶，递给姜沅：“谢礼。”
姜沅没客气，接过可乐，碰了碰他手上那瓶：“不客气。”
后来，他有一次偶然去了她的家，她家就在一个小巷子里，狭窄的过道，半空中交错的电线，斑驳欲裂的石灰墙，阳台上种着不起眼的盆栽，有的小角落还冒出几点青绿色。橘猫在夕阳下散步，伸着懒腰。
推开她的家门，入眼的感觉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你就住这？”陈均皱着眉不禁发出疑问。
肉眼可见的就一个小厅，一个小厨房，厕所，一个房间。一家人的话怎么住得下？
她回房间把几科知识点总结的笔记本给了陈均，反问着：“怎么，有问题？”
那天，她少见的没去兼职，而是回家放了东西，然后去了医院。
他家刚好在市医院附近，他看着她走向医院：“你有家人生病了？”
“嗯，我奶奶。”姜沅言简意短。
“生的什么病啊？”他问。
姜沅看了他一眼。
陈均立马意识到问题：“啊，不是，我家里也有认识学医的，如果问题麻烦的话，我可以给你开个后门。”
“不用。”她说。
也没用。
“行吧。”他就当是一些小问题而已，并没有深入地问：“那我就先回家了，不然等会又得挨我妈唠叨了。”
“嗯。”她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跟她进去。
直到一次期末考上午的理综考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被叫走了，然后直到考完理综她也没回来。他去找了班主任：“老班，姜沅她……”
“她家里有人去世了。”她抬起头看着陈均说。
“这样啊……”他脑海里出现的是姜沅去医院的那个场景。
他慢慢回到教室，他直到考完英语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心里隐隐有点奇怪的感觉。
放学的时候，天地昏黄，更是下起了大雨。
他没带伞，但是他不想等雨停，狂奔过曾一起笑闹过的三角梅花路、一起撑过伞的绿荫。可能是下雨的原因，今天比往常更早拉下了夜幕。
好在，他在那个小小的巷子的一条楼梯间找到了她。
和他们一样意气风发，有着美好前途的姜沅隐在黑暗，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走过来了一个女人，停在她们的前面：“小沅，大多事情已经解决了，不过你的户口，还得去市政府里边走一趟。”
“谢谢顾婶，我知道了。”姜沅应了一句后，站了起来，走回那个小房间。
顾婶也打算跟过去，被陈均喊住了：“阿姨，那个姜沅的户口怎么回事？我是她同学。”
“你知道她家里的事吗？”她问。
陈均摇了摇头。
“现在她就剩她弟了，所以得另起户口。”
“那……其他家人呢？”她爸妈呢？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猜想。
“没了，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看了看陈均：“她对于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感觉，反而更在意的是她奶奶，只是现在……唉，不说了不说了，你去陪陪她吧。”
她说完就走了，只剩陈均在原地独自凌乱。
他知道了她为什么要去兼职了，也知道了她为什么选择了不补课的五中。
后来，姜沅退学了，连那间小房子也没了她的踪影。渐热的盛夏，蝉鸣绿荫，可惜没了一起喝冰汽水的人，她的影子留在了那个初夏的暴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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