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众人的面被天子点名给皇后行礼,虽说是自己的过错,陈语易的心情也并不美妙。偏偏这样的广众场合他还不能有任何不满,稍有不慎,就会被人冠上不敬皇后的罪名,等着他的就是前廷的弹劾。
大厅和两侧偏殿的人们听到动静都向他看了过来,几个与他有亲戚关系的男儿像陈语和、陈家正君,都替他默默地捏了把汗。就连颜可心和齐苗都把心提了起来,他俩都是给人做侧室的,对同为侧室的陈语易有着天然的同情,他们很担心陈语易这下子要挨上皇后两句训了。
宴席上跟颜齐两个想法相同的男儿还有很多,顾琼和冷清泉也是有此忧虑的。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杯箸,神情紧张地看向陈语易,等待局势的进展。
比起那些外命夫,顾冷两个对安澜更加有信心一些,知道安澜不会无故给人没脸。但陈语易毕竟是在广众之下迟到的,若是安澜随口说上两句告诫劝勉的话,他们也不能据此认为皇后不慈。只是安澜话说得再轻,陈语易怕是都无法承受,眼睛里噙泪大约是免不了的。顾琼从袖子中掏出了块罗帕,准备等陈语易回来给他拭泪。
陈语易在无数视线的关注下,只得收敛了不情愿的小情绪,恭恭敬敬地走到安澜席前屈膝见礼,口中祝福安澜:“皇后万福金安,今日是皇后的千秋佳日,臣侍恭祝皇后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他不愿意当庭认错,索性就不提自己迟到的事,只祝福安澜生朝佳吉。
安澜对他这小心思一清二楚,但见他态度还算恭敬,也就没有为难他,笑呵呵地受了他的礼,喊他起身:“愿如文君金口,天热,文君免礼入席吧。”
安澜注意到众人的视线,知道众人都在看他究竟怎么发落陈语易,若是陈语易是个膝下有公主的,他今个儿势必得说上两句话,免得被人认为他这个皇后性子软弱没实力,弹压不了六宫早晚会被取而代之。可是陈语易膝下只有皇子,又只是个君位,他就乐意做个大方宽宏的皇后。
大厅和两侧席面上的人们见安澜如此轻拿轻放,全都松了口气,陈语和开始动筷子,颜可心也放心地舀起鲜汤来。
陈语易闻言也不再同安澜客气,站起身便向右侧席面上留给他的位置上坐去,走前还不忘看了明帝一眼,嘟着红润的唇用那黑白分明的鹤目给了明帝一个颇为怨念的眼神。
明帝瞧见了,只做不见,当着人呢,她便是有心安抚陈语易,也不能是现在,作为一个圣明天子,她可不想被人说宠侍灭夫。不过她在他擦肩而去的一刹那,瞧见他眼下的黑青和颈边的画渍,猜测他这阵子一定是在没日没夜地作画,心里头还是有些心疼。
“怎么来得这么迟?”陈语易才刚在位子上坐下,沈知柔便把盛满了樱桃汁的小碗推向他,示意他快用,还帮着他夹他爱吃的红烧鳗鱼。
“别提了,苏姨急着要画,连日打发人去铺子里催,我不赶工不行啊。”陈语易也不客气,端起小碗,咕嘟咕嘟一气饮完,沈知柔赶忙喊侍儿过来,接着给他倒饮品。
“一共几幅画,你画了多少了?”沈知柔待他用过了红烧鳗鱼,又给他加了几口时蔬凉菜,方才小声问他。
被沈知柔这样熨帖地招待,陈语易心情好了一些,只是提起要做的事情,还是忍不住簇了簇修长的眉毛,“六幅大的,两幅小的,我才画了两幅大的,苏姨这幅是第三幅。”
画画的进程比他想象中的要慢得多,他不是个精工细作的人,按说画起画来是比较快的,一幅画作从布局构思到落笔完工也就大半天的时间,但他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又想着这是头一次售卖画作,绝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一幅画画好之后,他要再三端详,稍有不合意,就撕了重画,画了撕撕了画,要画好几回,才肯算过关。这几天连番忙碌,勉强才画好了三幅。就这第三幅还是因为苏澈的母亲苏暮白实在催得紧,要不然他还要撕了重画。
沈知柔倒没想到他画得这般慢,当下悄声道:“我来画两幅吧,我这阵子较前有气力了。”
陈语易赶忙拦他:“你可别,宁可我累些,你也要养好了身体。这是关系一辈子的事,硬逞强可不行。”
他同沈知柔原本谈不上有什么深情厚谊,但眼下两个联手开画铺,感情比前要好了许多,他便真心希望沈知柔能够彻底康复。而且他感同身受地替沈知柔想,认为沈知柔同他一样,都是膝下无公主老了没依靠的人,唯一能够靠得住的便只有自己,没有强健的身体,那可就太凄凉了。
明帝边用膳边留意着陈语易那边的动静,见陈语易没什么摔碗打盆发脾气的行为,也就不再理会,只专心陪安澜用膳。她是个惯会温柔体贴的大女子,此时既要给安澜长脸,更加不嫌辛苦,什么挑虾线去蟹壳拨鱼刺,她不让侍儿们动手,亲自一一处理,给安澜弄得妥妥帖帖。
天子纡尊降贵地做这些小事,便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在场的男子,皇后是她心尖上的宠后,地位无可撼动。宴席上的男子看向安澜的眼神无不溢满了羡慕。
安澜收到了男儿们的羡慕,心里头也是高兴的,但身为皇后,他还是不断地观察众人的情形,尤其要帮明帝留意后宫的状况。
薛恺悦和赵玉泽两个很是从容,似乎完全不受宴席场景的影响,二人很平静地用膳,神情闲逸而自得。
林从不知道在想什么,连头都没怎么抬,从头到尾都在努力加餐饭,一双银筷挥舞如飞,几乎没有停下过。
顾琼依旧饮食不佳,吃了几筷子就停了下来,噙着笑意望着他,眼神很和善也很缥缈,里面没什么羡慕之意。
陈语易和沈知柔在悄声私语,两个似乎有什么事情商量,根本没往他这边看。
冷清泉偶尔看向他,唇角的笑容明显有些苦涩,眼神透着羡慕也透着落寞。
董云飞是最让他没想到的,董嘉君今个儿也不知怎么了,不怎么用膳,反倒时不时地往明帝这里瞟上一眼,那表情很是无聊。
安澜暗暗记下来,想着回头得闲了,对冷董两个多加关切。今个儿下午他还顾不上他们,今日楚昀的正夫段老正君把他的侄子、安清所生的楚家小公子楚吟涛带了来。身为孩子的伯父,他得给于关心,这孩子眼下爹不疼娘不爱的,他再不给撑撑腰,在楚家日子就难过了。
宴席散后,半个下午他都忙着接见段老正君和楚吟涛小公子,明帝得知他忙碌,也就没急着过来。直到掌灯时分他陪着段老正君用过晚膳,段老正君方才带着小公子离去。
明帝一打听到他殿里没客人了,即刻前来,到得殿里,便上前拉住了他的手。
“澜儿”,老妻老夫,一声呼唤彼此便已知心意。
安澜莞尔一笑,将玉手放在明帝手心上,屈指轻轻一挠,明帝掌心微颤,“臣侍还以为陛下今儿不来了呢。”
他有意逗她,看着她妩媚的双眸瞬间起了一层明丽的火光,心中既得意又安心。
楚家段老正君把孙儿楚吟涛带了来,话里话外想让他把孩子留下来,让楚吟涛在宫中住上一段时间,与大公主培养一下情感,他以无此先例为由拒绝了。段老正君面上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强求,只絮絮叨叨地同他讲,这孩子的前程全要靠他提携了。
他也瞧出来了,侄儿楚吟涛虽然生得粉雕玉琢,却远不到倾国倾城的程度,人也不是特别机灵,只能说不笨不傻,算不上聪明超群。诗书琴棋,他现场检试了一下,都只是一般水平。如果说这孩子有什么优点,那就是还算得上乖巧听话。此外就是身段随他父亲安清,站在那里怯生生的,有点惹人怜惜。
可是对于一个即将成为太女后宫的男儿来说,只有乖巧听话这一个优点,那实在是远远不够。若是这孩子是别人家的,他就要劝这家的母父另外给孩子择个良媳,莫往宫里挤了。
但这是安清的孩子,还是留在楚家的儿子,楚家不可能同意让孩子退出后宫的角逐,他也明白这孩子若是连宫都进不了,在楚家的地位会更加尴尬。
没什么长处的孩子硬要进宫,那只能靠他多提携。
这让他再一次意识到他是所有母家亲人的依靠。他是他们的靠山,他们的荣耀福祉全要仰仗他。
而他所能凭借的,无非是明帝的宠爱。
“宝贝你故意的,是不是?”明帝听他撒娇,抬手就把他往怀里拽,抵着他修长的脖颈吐气如兰,“孩子们还没睡呢,宝贝就要惹朕,朕看你今个儿是不想睡了。”
兰芙般的气息喷在脖颈间灵敏的肌肤上,安澜微微颤栗,却不甘示弱,左手轻盈灵巧地去攀明帝的后背,右手托起明帝的俏脸,径直吻上明帝美艳如火的朱唇,妙语勾魂:“陛下可不要光说不练。”
他一双美目横波潋滟,目光所及之处,正如群星散落,坠入心湖。
明帝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她今日本打算细细叙谈,慢慢行事,此时却觉得皇后这般主动邀约,她再慢条斯理,未免浪费天物。
明帝一个用力将人打横抱起,当着犹在院子里伺候的侍儿的面,抱着人直奔后院的观日阁。所过之处,侍儿们避之不及,全都含笑着低下头去。
他们主子受宠,这是他们脸上的光彩。
安澜不是那种体格特别轻盈的,明帝抱起他行走其实有点吃力,以往他甚少让明帝这么做,今日却觉得唯有这般才能证明他在她心中仍旧拥有掀山倒海的魅力。
帝后**几度,直到四更天方才如鸳鸯一般相抱而眠,彼此都极为满意。只可怜了董云飞,在那个传说中黑影出没的地方守了整整一宿,除了被蚊子叮咬了两口,再没等到任何贼人歹人。
“哥,会不会是咱们弄错了?”董嘉君不甘心地收起自制的捕兽夹子,去碧宇殿找薛恺悦。天色还早,碧宇殿没有开门呢,董云飞索性翻墙而入。
“不会弄错的,许是那贼人今日又潜伏了,明晚我陪你去堵,一定能堵住。”薛恺悦夜里陪着儿子持盈入睡,睡得十分安稳,此时见董云飞这哈欠连天蚊包满头的情形,略有些过意不去,仿佛他是故意赚董云飞去那室外隐伏一般,为了证明自己没有看走眼,他主动提出来明晚陪着董云飞一起围堵。
董云飞将信将疑,但他想着自己最近很是无聊,围堵贼人,也算是打发夜晚漫长时光的事情,也就点头同意了。
无独有偶,宫里在商量如何捕捉贼人,御史台中,御史中丞陈语陌也正在同监察御史贺绯辞探讨怎么样能够侦破叶家正君高龄有孕这件事背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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