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痒痒,玉儿快给朕挠挠。”
盛夏之时伤了腿,其实是很件很痛苦的事。倒不是说有多么疼痛,而是有诸多的不方便。比如伤口怕水,不能痛快洗沐,只能让人伺候着用湿帕子擦一擦,这怎么能畅快呢?再比如这伤腿垂在地上会觉得痛,可是躺在床榻上也不行,床榻上躺久了腰腿会觉得酸涩,要下床活动活动。然而活动的时候也不能用力,要么让人搀着要么腋下拄个拐杖,很是不便利。活动的时间还不能过久,活动久了,伤腿也会觉得不适,要重新坐回去。而因为这一动一静,身上又要起汗,需要再次擦汗。如此一天里面起起卧卧折腾几次,便是服侍的人有耐心,自己也觉得厌烦。
更何况,身为天子,总是有无数的政务等着她处理,既然受伤了不方便上朝,那就只能在寝殿中批阅奏折,身体本就不舒爽,再在这盛夏处理奏折,心情如何能够美妙起来?
五月初三的下午,这已是受伤的第二天,明帝侧坐在外殿的坐榻上,受伤的左腿仍旧搭在那长条锦凳上,上半身却姿势别扭地倾斜着,就着特意放到榻前的小桌子批阅着手上的奏折。天气过于闷热,她总觉得后背痒痒得厉害。其实今个儿早上的时候,冷清泉才给她擦拭过后背,可她眼下又是一身汗,片刻都忍不了,只能命令赵玉泽给她挠痒痒。
赵玉泽掀开她绣着蓝色凤凰花睡衣的下摆,探进一只手去。触手一片粘湿,后背上全是汗水,赵玉泽心中很是疼惜,他看了一眼她的脑袋,她连发丝都是汗涔涔的,额头上热得顺着鬓角淌水,他轻声给她提建议:“陛下,这样子不成,还是让人送冰块来吧。”
明帝沉默了一下,替自己坚持,“还不到端午呢,用冰早了点。”
虽然经过江澄的扩建京里的冰窖比以前增多了不少,但作为一个以身作则的天子,她还是本着要爱惜民力物力的原则,尽量晚些用冰。她的寝殿夏天冰用得晚,冬天炭盆也用得晚,在这一点上,她是比较认可柳笙的观点的,凰朝朝廷已历百年,朝野上下本就喜好奢华,若是上位者再崇尚奢靡,那只会以极快的速度走向衰朽。
她可不希望她的凰朝刚刚一统天下就直奔衰朽而去。
在她身边陪侍多年,赵玉泽自然是懂她的。只是他也心疼她,以往也就罢了,她身体健壮,夏日热一点,冬天冷一点,忍忍也就过了,不会出什么岔子。眼下她受了伤,这伤口总是浸在汗水里,万一糜烂起来,可怎么是好?
敏贵君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轻声细语地同她商量,“陛下不想破例,那就把玉儿殿里的冰块移过来吧,玉儿在陛下这里,应儿在皇后哥哥殿里,冰块白放在那里,也是可惜。”
玉儿真是,总有法子劝得她同意。
明帝停下手中的朱笔,偏过头来,执起赵玉泽空着的左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夏日丽湖水一样波光潋滟的凤眸迎上敏贵君矜贵秀美的眼睛,彼此深情对视,她气息温柔地发出邀约,“朕听玉儿的,只是玉儿殿里的冰挪到朕这边了,玉儿就陪朕到端午吧。”
端午是她给自己定的开始用冰的日子,当然她这么说纯粹是个借口,堂堂的天子,既已决定提前用冰,哪里还会拘泥于这么两三日?
规矩从来都是她定的,她想改便改得,无需给任何人交待。
她不过是想多同赵玉泽在一起罢了,昨个儿上午赵玉泽那惨白如雪的小脸、惶急不安的表情她都记在心里,很想细细抚慰一下,白天人来人往的,不是说体己话的时候,必得夜深人静,只有彼此二人,方才方便讲出口。可是赵玉泽膝下有年幼的四公主,安澜原本没打算让赵玉泽给她陪夜的。
赵玉泽惦记着小女儿,本想拒绝的,可是看着明帝那被伤痛、炎热、政务一起袭扰而有些蔫蔫的绝美玉颜,他就不忍说出拒绝的话了。
“好,陛下歇一会儿,吃个果子。”
他说着话先拉了铃铛传露儿进来,要露儿带着人去他殿里搬冰块过来。待露儿走后,他就亲自动手把旁边高几上放着的红皮果子拿过来,用小刀三两下削去果皮,在那甜美多汁的果肉上放上小银叉子,端到明帝手边。
明帝也不客气,天热,这样浸过冰的南境果子最是能够消除暑气。只是,她惬意地食用着这由敏贵君殿下亲自削皮的果子,想起薛恺悦,脱口问赵玉泽道:“悦儿有没有这果子?”
这,赵玉泽哪里知道啊,这红皮果子是南境均输使林瑶进献的,今个儿中午才送过来,他上午就接替冷清泉前来照料明帝了,连他自己的凝晖殿有没有分到这红皮果子他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薛恺悦那边了。
不过他想安澜一向都不是个苛刻的人,应该不会克扣薛恺悦的果子的。他笑着宽慰明帝:“皇后哥哥会安排的,陛下就不必挂心了。”
明帝岂能不挂心呢?若在以往,她是很相信安澜可以处理好这一切的,可是眼下悦儿被她在柳笙三个的要求之下禁了足,便是安澜以皇后的身份,只怕也未必敢堂而皇之地给禁足的君卿照常分发果子。
时新的果子,本就代表着荣宠,别说是有了过错的君卿,以往不得宠的君卿都未必分得到呢。
“让人把朕这里的送两个给悦儿。”明帝自己拉了铃铛,喊在殿外守着的侍儿琴儿进来。这琴儿原是赵玉泽殿里的得力侍儿,在侍儿才艺大考中表现出色,被安澜分派到紫宸殿来,专司给明帝梳头。明帝观察了小半年,见这琴儿是个机灵又不多话的,比同时分过来的露儿和镜儿都要沉稳,近来便有意让这琴儿给她做管事侍儿,像这种私下里给后宫好处的事,便只让琴儿去做。
赵玉泽并不知道明帝的打算,但见她派的人是琴儿,他便顺口嘱咐了两句:“要是皇贵君问你圣上怎么样,你只说陛下吃得下睡得香一切都好,千万别乱说话惹皇贵君担忧。”
明帝赞许地看了赵玉泽一眼,她的玉儿最是懂得怎么样为她分忧解愁。
她受了伤,后宫们不把她的伤势放在心上,她心里不好受,很容易便起了怨念,可是薛恺悦被禁了足,她就不想让他再牵挂着她,牵肠挂肚揪心抓肝却又见不到她,这滋味太煎熬,她不想让她家悦儿再次品尝。
“奴才省得。”琴儿拿了个小锦盒,挑了两个红皮果子装进去,低头施礼退出,从头到尾不过几息的功夫,手脚算是极利落的。
明帝在琴儿走后,瞅着四周无人,便伸出手来捏着赵玉泽筋骨分明的手背,轻声叫苦:“朕好些天没宠玉儿了,本说等柔儿服完头一个疗程,朕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翻牌子了,这下又要往后拖了。”
她正在气血完足机体强盛的年纪,便是日日宠幸君卿,也不会感到厌烦,受伤之前已经独自睡了两晚,此时面对着玉树临风俊美无俦的年轻君卿,她很有一种身在宝山却无法得宝的烦躁感。
这种美味在前无福消受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郁闷了。
赵玉泽听她这么说,很是勉强地笑了笑,他年轻体健,也正是渴盼恩宠的年龄,连着数日不曾承宠,他也快乐不起来,可他仍旧怕她心急,尽量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安慰她道:“陛下耐心等待几日,等陛下痊愈了,玉儿由着陛下为所欲为。”
“真的?玉儿不准哄骗朕。”
“玉儿几时敢哄骗陛下了?借玉儿两个胆子,玉儿都不敢的。”他的声音淡淡的,尾音带有一点点的惆怅,仿佛说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这件事让他不那么欢喜而已。
明帝品咂了一下,觉出其中的不对来。她双臂斜伸,环上他纤长的腰身,将他往自己的方向拖抱,待他的腰身贴上她的脸颊,她抬起头来,把长而俏的下巴抵在他没有一丝赘肉的肚腹上,轻声问他:“玉儿近来很怕朕么?”
体己话她本打算留在夜里讲,可是此刻话赶话赶到这里,她便不想再拖到晚上了。
有些话该讲就要立刻讲,及时地讲出心里话,才能让彼此的关系始终亲密无间,若遇事就等过后再说,那总归会影响彼此的情分。这是她最近才悟出来的道理。
赵玉泽有点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笑着否认,“玉儿没有啦,陛下怎得这么问玉儿?”
明帝眨着双眸看他,洞悉一切的视线在他清俊秀美的脸颊上逡巡,循循善诱地问他,“朕这阵子对后宫有点严厉,玉儿是不是怕朕像那些薄情寡恩的帝王一样,会对玉儿满腹猜疑?”
“陛下”,赵玉泽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否认还是该承认。
否认的话,怕是以后都听不到明帝同他讲心里话了,可他也不敢承认,哪个帝王会希望自己在后宫心目中的形象是所谓的薄情寡恩喜欢猜疑人的?
明帝看赵玉泽迟迟不答话,心中也就明白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搂着赵玉泽腰身的双臂暗暗用力,把赵玉泽搂抱得更紧了些,“是朕让玉儿不安了,可是玉儿请你记住,不管到何时,朕都不会猜疑玉儿,玉儿永远都不需要在朕这里小心翼翼。”
赵玉泽品味着她的话,反复咀嚼了好几遍,问出了一个他从昨天就一直想问的问题,“陛下,如果放捕兽夹子的人是玉儿,陛下会怎么处置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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