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还是去给陛下低个头吧。”
安澜和明帝在台子主位上坐着,冷清泉陪同。余下的几个君卿薛恺悦、赵玉泽、林从、董云飞、顾琼、陈语易、沈知柔全都坐在同一席上,整个大殿的左手第一排第一席。嘉君董云飞坐在薛恺悦身边,见自家兄长盯着冷清泉怀里的持盈皇子看,连给天子行礼祝寿都是随着众人简单做个样子,瞧着呆呆的,便在酒宴半酣无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小声开口劝解。
薛恺悦不置可否,只问董云飞最近在忙什么,“这几天都没见你,上回小泓生日也没来得及问你,你这阵子都忙什么呢?”
董云飞上次去他的碧宇殿还是他禁足期间,此后董云飞就再没去找过他,前两天两个一道给苏泓过生日,当时他就想问董云飞在忙什么,但有男子将军韩凝、周璞、吴欢几个在旁边,也不好细说宫里的事,苏泓的生日还没过完,林从就找到了他们,说是天子在碧宇殿发火,把持盈给抱走了,请他赶紧回去,他就更加没功夫过问董云飞的事。
董云飞听了,左右瞄了一眼,见明帝正在接受群臣轮流敬酒,根本没注意到他们,压低了声音回答道:“也没忙啥,就天天窝在殿里看书。”
他说着话,少年感十足的脸颊上便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分明有着过多的信息,是满足是快乐是愉悦,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欢。像一个小孩子有了心爱的物品,必要藏起来不予示人,却又怕人不知道,与同伴说话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地炫耀自己有了一件多么美好神奇的东西。
薛恺悦心中正烦,不想让自己继续停留在究竟要不要把持盈接回来的矛盾中,索性多问董云飞几句,“是什么书,你高兴成这样?哪个古人的兵法?还是剑谱?”
董云飞摇摇头,“都不是,哥,你猜不到的。”
薛恺悦被难住了,他自幼读书不是特别多,圣贤著作也就只看了最基本的,后来进入凰朝宫廷,宫中也没有让男儿读书这一项,他有一次同明帝谈起,明帝倒不反对他读书,问他想要读什么,他回答想要读兵法,明帝便从秘书监藏书楼调了两本古人兵法给他,因而他以自己的经验猜测,能够吸引人的只有兵法。
董云飞自然知道他猜不出来,也不卖关子,见看朱台上坐着的安澜只顾给明帝布菜,便越发放心大胆,向薛恺悦简单讲那书的好处,“是一本写异世界的古书,那个异世界可真是太好了,里面的男子全都可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称帝称皇。”
薛恺悦没觉得这事情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轻声道:“这有什么的,咱们姚天也是这样啊,你我也一样建功立业,韩凝他们几个也封了侯,澄之也拜了相。”
除了没有男子称帝称皇,他们的日子比那异世界的男子不差什么。
然而董云飞再次摇摇头,小声道:“哥,这不一样,异世界的男子建功立业,称帝封王,那都是有实权的,全天下的人都听他们的,每一个人都仰视他们,所有的人全都围着他们,恭维他们,给他们下跪,喊他们千岁万岁,他们一呼百应,想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每做一件事都有无数人支持,他们就算是天涯流浪,也有一帮人追随。”
薛恺悦瞬间就懂了,作为曾经的男子兵统帅,对于涉及到权力的事,他早就思量过。他轻声止住董云飞的话,小声道:“打住,小心被人听到。”
这样的书,堂而皇之地告诉男子手握天下权的滋味有多美妙,引导男子向往追逐最巅峰的大权,让男子不安于既有的地位,早晚会被朝廷给禁掉。毕竟天下的大权只有那么一点,男子们去追逐,那女子们做什么呢?她们如何能够容忍原属于自己的权力被男子夺去呢?
不说那些脾气火爆的女子,单只凰朝的帝臣几个,就不可能容得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书。
明帝算是比较爱护男子的,是少有的爱惜男子肯让男子建功立业的帝王,可那有怎样呢?东北境冒出了个男子国,明帝立刻就派大军平定了他们。男子国在天子皇权之外自立为王,罪无可恕忍无可忍,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他只在意天子对男子军的安置。
当初江澄提议让男子军做先锋攻打男子国的时候,他是赞同的,当时两个想着让男子军去平叛可以洗脱男子军与男子国联通造反的嫌疑,然而男子军平叛归来,明帝只是晋了赵玉泽和林从的位份,余下的男子军上自董云飞下至普通士兵,都只得了一些金帛赏赐,就连原本的统兵将军吴欢,也只是增加了三成月俸,并没有官升一级之类的常见恩典。
虽然男子军没再像之前那样被朝廷连放长假,但据苏泓生日那天他了解的情况,男子军这阵子也没有正常训练。兵部的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先是说男子军大胜归来,应当好生放松一阵子,特放十日庆功假,给男子军上下做采买玩乐与亲人团聚的时间。
男子军中颇有些性情爽利容貌普通的好男儿,以往他们并不是京城女儿们娶纳夫郞的首选,这次人人都得了赏赐,京城及地方上的女子们知道了,有些女儿就转变了想法,认为娶这些男儿还是很划算的,不断有人央求媒翁到营中说亲。
于是,男子军中大凡有与女子定亲成亲者,兵部就借口袍泽之情理应同庆,只要一人定亲成亲,给一个队的男子都放假。遇上皇后千秋节、端午节这样的节庆日子那更是要放假,全营放假。
假日是不扣月钱的,甚至女子军营在端午节该有的赏赐他们也一样不少。男子军中大部分男儿都是普通男子,没人想那么长远,有假可放,银钱分文不少,他们也就乐呵呵地逛铺子饮酒,没人提出过异议。
这种有意的宽纵与引导之下,男子军自打三月二十六日回京,到苏泓过生日那天已经快要两个月,根本没有正经训练过几回。这几日又赶上天祥节,那更是普天同庆,想也知道不会训练的了。
士兵们贪图安乐,久不训练,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作为曾经的男子军统帅,不用想也能推测到。可是推测到又怎么样,朝廷若是用强势的做法硬要男子军休假,他或者还能够同明帝据理力争一下,但朝廷摆明了要用软的,用快乐与闲适,用最能让人深陷其中的女男之爱,用亲密无间的妻夫之情,来软化男儿的心智,一点一滴地消磨掉男儿从军立功的志向,他连找人说理都没处说。
比起儿子被天子抱在身边养育,男子军这陷入危险而不自知的处境才是最让他悬心的。那天知道了男子军一直没有正常训练的消息,他本就烦恼,偏偏明帝还嫌他在外面待得时间太久,疏忽了儿子,把持盈从他殿里抱去安澜殿里,他心里头的怒火哪里还能拦得住?
怒火上头,他才会指责明帝倒行逆施,可是指责了也不过一时口头痛快,明帝摆明了要与他耗着,他不屈服不认错,她就不把儿子还给他。她身边有的是帮手,安澜、林从、冷清泉,这个不行换另一个,只要她肯求助,她就能够得到无数人的帮助。毕竟她是天下之主,所有人都要靠她的恩赏日子,即便她不开口,也会有人主动地帮助她,这是极好的在天子跟前献勤的机会呢。
他却是孤单一人。
如果同她耗下去,他便是要以一人之力,挑战她和整个天下。
可是就此把持盈接回去,势必要说几句服软的话,然而他做错了什么?他爱她如命,给她生了一女一子,陪着她征战天下,又功成不居。已经指挥过千军万马尝试过权力的滋味,却为了她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宫做个跟普通君卿没什么区别的高位君卿。只是在朋友生日的时候出宫玩了一会儿,她就当着皇后的面大发雷霆,因为他顶撞了她,她就要把儿子从他身边抱走,他这次若是服了软,那他往后还不知道要她被欺负到什么地步呢。
没准冷清泉那耳朵上的耳钉,过不得几日也就戴在了他的耳上。什么白昼承恩,窗下坐榻承恩,怕是都要变成家常便饭。
退一步便会退万步,他早就已经退居深宫,不能不守住最后的尊严。
他心中翻江倒海,却终于下了决心,明帝既把持盈抱走,他便要熬到明帝主动把持盈还给他的那一天。
为了显示他对于冷清泉抱着持盈一事并不介意,他开始同坐在他右边位置上的赵玉泽和顾琼两个闲聊,问赵玉泽瓜园里的收成怎么样,都结了哪几样瓜果,问顾琼身体如何。听闻顾琼已经从琳琅殿搬到映天宫去了,他很有兴趣地询问那映天宫的房屋陈设是什么样子的,顾琼邀约他去映天宫做客,他欣然应约,赵玉泽跟他说回头送两篓园子里的瓜给他尝尝,他欢喜道谢。
一顿午宴下来,他脸上笑意满满,看不出一点不高兴来。
赵玉泽是个极为机灵的男儿,见他这般谈笑自若,便已猜到他是不打算服软了,心头暗暗叹气。快到宴席结束的时候,悄声劝他道:“恺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非要同陛下犟呢?”
他小声道:“你说的对,这的确是小事,可是大事上我已经全都听她的了,小事上她还不肯由着我,必要让我如她的意,我这日子过得还有何趣味?”
他面上笑容不改,可是声音却透满了苦涩与凄凉,赵玉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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