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琼不敢承认腹中孩儿是服用药物所得,虽然自己担心又害怕,但仍旧没让尚然兮同明帝讲其中的关键。
明帝进得房来,听尚然兮同她讲怡君主子这一胎胎位偏低,最好多卧床甚至全天卧床,倒也没有觉得不能接受。
之前沈知柔怀永乐皇子的时候便是尚然兮在宫中住着照看沈知柔,那会儿沈知柔身体弱,尚然兮也是让沈知柔多卧床休养。
眼下明帝便只以为顾琼这情形跟沈知柔当初相仿,她揽着顾琼的肩膀很是乐观地安慰顾琼道:“卧床休养也不是什么难以办到的事,你这阵子本来就在宫里养胎,日后少下床多歇息也就是了。”
她不准顾琼出宫,倒不纯粹是为了让顾琼休养身体,但眼下这话便不必再提,只讲休养歇息是对的。恐顾琼不欢喜,她还当着尚然兮的面握着顾琼绵软如雪的手掌,情意脉脉地凝视着顾琼询问他,“是不是嫌热?朕这就让侍儿们过来给琼儿扇扇子。”
顾琼心里百般滋味,却碍于不能说,只好眼巴巴地注视着明帝,细长的双眸中快要涌出眼泪来。尚然兮悄悄地退了出去,把房间留给帝君二人。
明帝冲着房门喊了一声“打扇”,而后伸手抚上顾琼的小脸,柔情似水地道:“听尚公子的,他是医者,他让你养着你便养着,要是觉得闷呢,朕让内侍省安排几个唱传奇小调的艺人轮流进宫唱曲子给你听。朕也会时常过来瞧你。”
她这话虽然那没有允诺时刻相陪,但也算得上温柔体贴。
顾琼不好再说什么,只用脸颊蹭着明帝的手心,宛如一只寒冬腊月遇到了喂养人的小猫,要尽可能地表现对喂养人的爱慕与依恋。
明帝本来想返回厅中等林从过来,见顾琼这么依依不舍她,便自己坐于拔步床的床沿上,半弯着腰,额头抵着顾琼的额头,朱唇亲吻顾琼的梨涡,两个耳鬓厮磨。
很快的,两个三等小侍儿在鸢儿的吩咐下,各自拿了一把芭蕉大扇自外面进来,立在床前的地平外侧,给顾琼扇风。
有侍儿们在,顾琼更不好说什么了。他只揪着明帝的衣袖,软软糯糯地讲他的期盼,“然兮说卧床就能平安养下美儿,臣侍听他的。可是这么一来,臣侍就没有办法给皇后哥哥请安,也没有办法赴宫中晚宴了,陛下替臣侍给皇后哥哥解释一下吧。”
宫中本是每逢休沐日合宫团聚在安澜的麟趾殿用晚膳,前阵子明帝伤着腿,这个规矩就不怎么执行。如今明帝既已康复,安澜便决定恢复这休沐日合宫一起用膳的旧例,今个儿一早就派人知会了顾琼。顾琼此时心事重重,却唯有这一件好同明帝公开讲的。
明帝听见他同她谈这样的琐事,很不以为意,笑着安慰他:“朕会的,皇后也不会派你的不是,你就放心吧。”
顾琼哪里能够放心呢?他有无数的担忧恨不能全都告诉明帝,他很想让她给他提供解决方案,再不济也与他合打一把伞共斗风和雨,但作为一名成年男子,他不能这般随心所欲,他需要把担忧全都自己消化甚至自己解决。
此时林从已经过来了,明帝听见外面林从和尚然兮寒暄的声音,急于知道林从究竟怀没怀上凤胎,便拍了拍顾琼的小手,叮嘱道:“好生歇着,朕出去瞧瞧从儿。”
明帝出来的时候,尚然兮已经捋起了林从所穿的夏装衣袖,开始给林从诊脉。
“果贵君未有身孕。”尚然兮很快就有了结论,他神态平静,语气也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林从怀不怀得上凤胎都与他无关。
林从心中很不快活,撇撇唇角抱怨道:“怎么回事?琼哥一求女神就怀上了,我也去求了,居然怀不上?我求得那么虔诚,女神是不是睡着了?”
林从一直都很要强,当日在家世相仿的年轻君卿中第一个怀上公主让他骄傲了好一阵子,也让他对自己的生养能力很自信,然而眼下同样是拜神求女,顾琼一索得女,他却一无所获。他下个月满二十二岁,算起来还在宜女之年,顾琼比他大三岁,今年已经二十五岁,怎么看都应该是他更容易怀上凤胎才对。
这样的错位让他多少有些难堪,有一种自己竟然输给了顾琼的气闷感觉,气闷之下,他就不藏话,“真是气死本宫了,琼哥能怀上,本宫却怀不上,这都什么事?!”
他这话是感叹自己竟然输给了年长于他的顾琼,然而听在尚然兮以及顾琼的侍儿鸢儿耳朵中,却是他自恃家世和位份都高于顾琼,不能够接受落在顾琼的下风。
鸢儿很替自家主子抱不平,他想他家主子除了家世不如林从,别的有哪一样比不过林从呢?论容貌,林从固然生得英俊,他家主子也是雪肤花貌。论能力,林从武功高强,可他家主子会刺绣懂经商,把个天心楼打理得井井有条,就算是这阵子在宫中养胎,都能够遥控着铺子里的生意。论性情,林从个性张扬果敢爽朗,他家主子待人和气未语先笑,更兼出手大方,宫里的侍儿没几个不喜欢他家主子的。算起来没有一处比不过,怎得就要一直落在林从下风呢?
都是天子后宫,凭什么他家主子就要一辈子落人下风呢?
这世上的人,有谁是愿意一辈子落人下风的?
尚然兮则是欣慰地笑了笑,觉得他用药物帮助顾琼,是做了一件好事。
这两日随着那些中年孕夫频繁出现孕吐严重的情况,便是体仁堂内部也出现了他们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疑惑,尚然兮的助手晋儿认为用男子的身体健康为代价,诞育一个将来不知道是不是成器的小女娃不见得划算,尚然兮却坚持认为他们的做法是有价值有意义的。
他想,对于那些渴盼能够诞育个女儿的男子而言,便是冒再大的风险,只要能够成功诞下女儿,都是值得的。只要能够成功诞下女儿,那些之前久受欺压饱尝嫌弃的男子,就可以在妻家扬眉吐气,得到妻主的爱惜得到岳母岳翁的重视。所有之前看不起这男子鄙视这男子甚至欺侮这男子的人,都要有所顾忌,都要转变态度。这样巨大的改变,可以抵消孕期所受的所有苦难。
明帝哪里知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厅中的几个男儿就已经各有心思。她听见林从尚无身孕的消息,恐林从心情不佳,便很是体贴地安慰林从道:“从儿不必着急,想来是皇儿顽皮,到得迟了些,朕与你接着努力,到下个月你生日,若有喜讯,也是极好的事。”
林从听她这般安慰,心里就宽松了许多。是啊,只要天子多多宠爱他,他还怕怀不上凤胎么?他现在还年轻着呢,身体状态好得很,一定能够如愿以偿的。
林从脸上的愁苦烦闷一扫而消,他站起身来,两步走到明帝跟前挽住明帝的胳膊,一双珍珠美目闪着自信的光彩,唇角笑意融融,他主动邀请明帝与他同归剑星殿,“陛下不要光说不行动,天色尚早,陛下且同臣侍一道努力去吧。”
明帝瞧着这样又热切又明快的年轻美男,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交待映天宫的侍儿好生伺候怡君,便携着林从的手离开。
尚然兮待明帝走出映天宫之后,方才向顾琼告辞。顾琼在卧房中听见林从未有身孕,心中越发将尚然兮奉若神明。他十分感激地看向尚然兮,由衷地言道:“还是你厉害。这个公主若能平安诞下,我必重重谢你。”
尚然兮倒不为他这样的感谢,客气地推辞,“怡君殿下无需言谢。”
顾琼闭了闭眼睛,心中的话不吐不快,“你方才也听见了,他没怀上,倒像是怪我一般。他素来掐尖要强,眼下已经是贵君位份,膝下也有了一位公主,犹且不足,必要再诞育一个,这也罢了,他诞育他的,我生养我的,可是凭什么他怀不上就要怪我呢?算起来我比他大两三岁,比他入宫早,他进宫那会儿我已经是昭仪了。可我这昭仪是从才人一步步升上去的,先升成修仪后升为昭仪,可他因为家世好,一入宫就受封昭仪。这也罢了,后来我给陛下生下第一个皇子,终于晋了卿位。他陪陛下打仗有了身孕,也晋了卿位。我以为我俩好不容易势均力敌了,可他生的是公主,还是占了最后一个君位,我白眼热了那个君位好些天。我给陛下经营天心楼,在陛下心里终于有了点位置,他却因为平定男子国叛乱的功劳晋了贵君位。我纵然也晋了君位,终究是低他一头。也就再生养个公主,比他多一个孩儿,能让我心里好受些了,他却也要跟着生,真是一点都不肯让人。”
虽然与林从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生死矛盾,但听到对方不想让自己超越他的言论,顾琼心里头也难免不平。
这样的抱怨之言,尚然兮这阵子已经听得耳朵快磨出茧子了。那些个肯拿健康做赌注冒险搏一搏的中年男子,谁没个争竞的情敌,谁没个伤心的事?
尚然兮用这阵子安慰那些中年孕夫的话来开解顾琼,“他得姚天眷顾罢了,你若认真生他的气,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值得了。”
顾琼顺着他的话思量了一下,问道:“你说他得姚天眷顾,那我呢?我是不得姚天眷顾的了?”
尚然兮慨然言道:“你有我帮你,得不得姚天眷顾,本就不重要。”
顾琼品味了一下,明白了尚然兮的意思,“你是说我们是要用人力补天意?”
尚然兮点点头,意味深长地道,“你说的不错,天意缥缈难测,做人要是只能依赖天意眷顾,那可就太被动了。聪明的人都懂得用人力补天。只要足够努力,便能用人力补天意,人力可比天意确定得多,好把握得多。”
人力可以补天吗?顾琼不大确定,然而尚然兮双眸炯炯,那双疲乏的双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这火焰是那样的明亮,让顾琼相信尚然兮一定会取得成功。
“你最近缺银子吗?你养了那么多孕夫,吃穿用度每日里怕是消耗不少,我明个儿让人给你送五百两银子过去吧?”
尚然兮这阵子事情繁杂,不能够正常地开诊出诊,收入较之前下降了不少,可是支出却像流水一般,这让他不能不担心早晚会入不敷出,见顾琼乐意提供资助,他也不与他客气,笑着道谢,“恭敬不如从命,然兮多谢怡君殿下慨然解囊。”
顾琼见尚然兮肯收银子,心里头便起了一个微妙的感觉,他想这一刻起他同尚然兮算是彻底地站在了同一条船上。之前他只是这船上的乘客,尚然兮当初曾经试着同他讲,他们体仁堂寻找药材和适合的难孕男子,需要天心楼的路径帮助,他是拒绝的,他不愿意让天心楼参与到这听起来会带来麻烦的事情之中。哪怕他想要得个公主,去找尚然兮试药,也要求尚然兮尽量为他保密,不要把他的名字写在试药者的名单上。
眼下,他愿意资助尚然兮,愿意从乘客转变成划桨的人,这便是对尚然兮的无上信任了。
只是,令顾琼没想到的是,也就一晚上,尚然兮的这条人力补天的船,就被打翻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加入得足够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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