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林郁野是在七月十日。
七月的南城是名副其实的“小威尼斯”,连绵不断的雨水夹着高温天气像一盆开水往下浇,却在考试那日突然放了晴。
水位没退,班车堵成长龙,等转车到了市中心时,临近预入场时间。
错过这回考试,就彻底与南中无缘。
分秒飞过,沈唤笛急得鼻尖冒汗,忙不慌择了小路,最后七绕八拐的巷子里迷了路,怎么走都看不见南中那最为醒目的铜制校名。
直到窜进一个死胡同。
路的尽头,一名高大清瘦的少年正在揍一个胖成团的黄毛小子,出手利落,拳拳到肉。
那黄毛不停地用南城方言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南城方言里,“饶命”听起来像“要命”,谐音让沈唤笛诡异地放下迷路的焦灼,噗嗤笑出声。
惹得那清瘦少年回头一望,就这么模模糊糊地对视着,沈唤笛能感受到那眼神里的阴鸷。
吃一垫长一智,以往都当做没看见这种江湖事转身即走的她今日却定住了脚。
直觉认为少年和曾经的她一样,是正义方。
于是她听见她说:“请问,你知道南城一中怎么走吗?”
少年闻言身形一顿。
单手松开了黄毛的领口,看了一眼手表,甩了甩额前碎发,抛下一句什么话后向自己走来。
斜长的影子逐渐笼罩自己,目测比自己要高一个半头。
直至到了眼前才发现这少年五官生得极好。
高挺的鼻梁沿带着眉骨如浅山,眉眼冷峭,浅色瞳孔似书上展示过的琥珀,鸦羽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擦肩而过时,忽地瞥见他的准考证。
「林郁野」
茂盛的原野。
而且,他身上和其他男生不一样,不是臭汗味,而是一股清新的薄荷柑橘混杂的香气,有些说不出来的好闻。
冷冽又清澈,一如他的名字和他的嗓音。
“走吧。”
“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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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来了。”沈唤笛听见王妈的呼喊声,起了身,透过玻璃窗隐约可见对面房间里,林郁野似坐在电脑面前,屏幕光悠悠勾勒出他的侧脸。
方才相握的掌心依旧在发烫,微微出汗,她攥了攥握成拳,噌噌下了楼。
“今天客人离开得晚,我刚收拾完家务。怕来不及。所以只能叫一下你帮我洗蔬菜。”王妈擦了擦毛巾,戴上塑胶手套,“好孩子出去吧,等着今晚吃蒜香黄油黑虎虾。”
“客人”自然是三表舅他们,作为“客人”的家属。沈唤笛面露窘色。
于是,手上择菜的动作没停。
“王妈没事的,我在家也挺能干。”
她自认说了一句很有分寸的贴心话,王妈却没有接话茬。瞥了一眼王妈脸色,好像不太好。
沉默之下,头脑风暴。
夸美食?
可惜她贫瘠的人生想象不出也夸不出那什么黑虎虾会有多好吃。
视线落在厨房里的空调上,后知后觉她所到之处皆是沁凉一片。
“我没想过厨房里也会安装空调哇!”佯装夸张的语气,活脱脱就是电视上虚假的“不要988”的广告主持人。
话语刚落,王妈骤然笑脸盈盈。
看来是说到了她心坎上。
“先生人很好,很体恤我们。”收了炫耀,多了一丝埋怨:“就是常出差呀,常前脚回后脚走,晚餐都没空一起吃,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
她开始切蒜子,辛辣香气爆开:“也罢,反正大少爷爱吃黑虎虾。”
沈唤笛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关键词“大少爷”“爱吃”,她手中动作一顿,鬼使神差地起了身,她突然想知道这道菜如何做。
靠近之际,冷油已下热锅,虾头在锅中跳跃逐渐变红,冒出源源不断的油烟。
“出去吧,别熏得你一身油烟味。”王妈下了逐客令,沈唤笛无所适从,最后缩在门外伺机而动。
……
饭菜上了桌,扫了一眼,摆盘很精致。
同时,餐桌上多了一个人。
“嗨,我叫江雪映,你就是沈叔叔家的沈唤笛吧。”女生边说着边摆放碗筷,顺手塞了一双筷子给她。
沈唤笛接过筷子,点了点头有些无措,后知后觉她说的沈叔绝对不是沈自强。
可刚要张口却被打断:“晒这么黑,暑假去了夏威夷?”
也没给她反驳的时机。
“别紧张。我只是来蹭饭的邻居,兼林郁野的发小。”江雪映自顾自地从厨房里连续端来两碗麻辣烫。
许是看出自己的诧异,江雪映爽朗笑道:“我自带了食材,今晚我就想吃麻辣烫。我可太馋这一口了,趁着爸妈今晚不在家,我要把这‘垃圾食品’吃过瘾。”
沈唤笛没什么零花钱,只有姐姐发工资后才会带她去吃,麻辣烫反倒算生活小惊喜。
眼角的笑意被捕捉,听江雪映推销起来:“能吃辣吗?有一碗我没有放很多辣。”
“你应该不讨厌麻辣烫吧?”
沈唤笛摇了摇头,愣了一秒,连连点头道:“麻辣烫挺好吃的。”
“太好啦!”江雪映笑道,殷勤地拉开座椅,她被拖着入座,如获至宝般将红油少的一碗端在面前。
沈唤笛盯着碗中晃动的红油发懵。
有点突然……
她扭头看去。
王妈在厨房收尾,林郁野这位主人也不知所踪,恐怕还在楼上?
作为寄住者,坐哪的局促被江映雪轻松化解,可规矩礼仪她不敢忘。
“你不吃吗?”江雪映边问边夹了一筷子时蔬。
“不是…”沈唤笛不能拒绝这样的热情,“他们还没来…”
江雪映又塞了一口肉丸子,含糊不清:“他们俩都不吃这个。郁野哥胃不好不能吃辛辣。不过你要等就等吧。”
长久的沉默持续到另外两人入座。
王妈热心地给自己夹了菜,她借着道谢不露痕迹地飞速瞟眼林郁野,没看清表情,只看到他吃的是白米饭,分量不算多。
餐桌并不大,甚至四人同座后让人感到有些狭隘逼仄。
自己一米六二的个头在南方不算高也不算矮,不过腿比较长。方才已不慎撞了不知是谁的腿,偷瞄了一圈,表情皆没有异样。
此刻她紧张地竭力避免第三次的不小心。
她不想再“腿腿相撞”。
特别是和正坐自己对面,高挑的林郁野。
双腿贴紧自己的桌椅,沈唤笛低着头,开始认真解决面前的麻辣烫。
用料豪奢,微微偏咸。
并且其余的菜似乎都处在很咸但不齁人的程度,美食失去了美味。
热爱美食的沈唤笛吃得有些痛苦。
可大家神色如常。
沈唤笛强行压下反胃感,祈祷这只是王妈的一次失误。忽又一怔,以后只会吃食堂,这样的祈祷很多余。
饭后所有人似有自己的运行秩序,逐个消失在餐桌上。江雪映开心地道别回了家,林郁野神情淡淡的,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沈唤笛本想帮厨房里王妈洗碗,却被告知有洗碗机无需她的帮助。
轻手推进餐椅,却不慎响起不美妙的摩擦声,局促再次席卷,口中的咸苦加重。
尴尬地愣在原地,扫视餐桌和厨房,没见到水壶。也没有勇气探寻其他区域去寻找水源,只想起房间里有饮水机。
转身上楼。
即将迈进三楼时,一道斜长的身影盖过自己脚下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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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菜到底是咸了。
沈唤笛干得喉咙发痒,梦里都在找水喝,最后半睁眼时,发现自己滚到了地上。
摇摇晃晃地起了身,拉开碎花窗帘,借着微弱的光摸索这还不太熟悉的房间。一寸一寸攀着桌面,找到了水壶。
在喝下第三口的时候,视野里忽注意到了对面房间之景。
玻璃堆叠,月华如瀑。
少年睡眼惺忪地昂首,俊瘦的脖颈泛着光,抬起的手臂让领口侧滑,露出左肩。随着喝水动作幅度的加大,精壮的侧腰也露了出来。
他放下水杯后,似有所感地投来视线。
两人登时对视了足有十多秒。
咽下跳到了嗓子眼的心,沈唤笛压下被抓包后的慌乱,披着黑夜的伪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在少年无功而返,再次睡去,她才敢继续呼吸。
后半夜,她辗转难眠。
原因,吃咸了烧心有一部分,喝多了水也有一部分,纠结林郁野是否看到了自己有一部分,害怕他觉得自己作为寄住者太唐突有一部分。
直至东方既白,她才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决定以后和他保持距离。
却未想过竟是他率先越过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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