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阳的离开，像一块巨石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最初的剧烈涟漪过后，湖面终究会慢慢恢复平静，只是那沉入湖底的巨石，永远改变了湖底的生态，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深坑。
班级里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秩序。他的座位被一个新来的转校生填补，大家似乎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曾经光芒万丈的名字。青春的舞台从不缺少主角，聚光灯很快打在了别处。
林晚星的生活也仿佛回到了正轨。她依旧是那个安静努力的女孩，成绩稳步提升，在文学社也渐渐变得活跃。她甚至开始尝试写一些短小的散文，将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揉碎了，藏在看似风轻云淡的文字里。
只有她自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她的心脏像是被挖走了一块，留下一个空洞，呼啸着往里面灌着冷风。她不再听MP3里的任何歌，那个蓝色的播放器连同“夏日回音”的歌单，被她锁进了抽屉最深处，如同埋葬了一段无法言说的历史。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带着这个隐秘的伤口，沉默地走下去。
直到那天下午。
那是陆朝阳离开大约一个月后，一个普通的、阴沉的周六。林晚星去市中心的书店买参考书。从书店出来时，天空飘起了细密的冷雨，她没带伞，只好站在书店的屋檐下暂避。
雨幕朦胧了街道，行人和车辆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影影绰绰。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马路对面的一家咖啡馆。
落地玻璃窗后，一个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她的视线。
是陆朝阳。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一个穿着西装、面容憔悴疲惫的中年男人——林晚星认出那是他父亲，曾经在家长会上意气风发的陆叔叔。
然而，让林晚星浑身血液几乎倒流的，不是他们的出现，而是他们之间正在发生的、无声却激烈的争执。
隔着雨幕和玻璃，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看到画面，像一部被按下静音键的残酷默片。
陆父情绪激动，双手用力地比划着，脸色涨红，嘴唇快速地开合，似乎在斥责着什么。而陆朝阳，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成拳放在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侧脸线条紧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下颌收得极紧。
忽然，陆父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即使听不见，林晚星也能想象那声音）。他指着陆朝阳，脸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失望，甚至是……愤怒。
陆朝阳终于抬起头。
那一刻，林晚星看清了他的脸。
没有了往日丝毫的阳光，没有了隐忍的疲惫，也没有了面对她时的冰冷疏离。那张年轻的、曾经被无数人瞩目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被逼到绝境的苍白，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屈辱。
他看着他父亲，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声音定然是极低的，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陆父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手腕一扬——
深褐色的液体，混杂着白色的泡沫，劈头盖脸地泼在了陆朝阳的脸上，头上，白色的T恤瞬间被染上大片污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咖啡馆里其他客人都惊愕地看了过来。
陆朝阳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一下顺着发梢、脸颊往下滴落的咖啡液。他就那样僵直地坐着，任由那肮脏的液体在他身上流淌，像一尊被瞬间摧毁了所有尊严的雕塑。他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里面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光，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林晚星站在马路对面，隔着冰冷的雨丝，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用力捏碎，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站立。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才没有失声惊呼出来。
她终于看到了他沉默背后，那冰山之下隐藏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是怎样的……支离破碎。
原来，他推开所有人，独自承受的，是这样不堪的重压和羞辱。
她看着他父亲愤然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像个被丢弃的破烂玩偶，呆坐在那片狼藉之中。咖啡馆的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递上纸巾，他似乎毫无所觉。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林晚星的视线，也模糊了玻璃窗后那个破碎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冷得浑身发抖。
她看着他最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没有理会身上的污渍，也没有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纸巾，只是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踉跄着，走出了咖啡馆，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向马路对面。
他永远不会知道，在他人生中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刻，曾有一个女孩，在冰冷的雨中，目睹了他所有尊严的坍塌。
林晚星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外套，冷意渗入骨髓。
可这冷，远不及她心中那片因为他而彻底冰封的荒原。
她曾经以为的“可怜”，在此刻这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她转身，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入雨中。
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终于明白，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她目睹的，是一个曾经如太阳般耀眼的少年，在他青春尚未完全绽放之时，就被现实无情地、彻底地，碾落成泥。
而这一切，她除了做一个无声的、疼痛的旁观者，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比失恋本身，更让她感到窒息和绝望。
她的青春，在这一场冰冷的冬雨里，伴随着马路对面那无声的坍塌，彻底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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