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林妈妈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打开了家门。
“妈，你回来啦。”露妍从沙发上抬起头，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视线还没完全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林妈妈利落地换上家居鞋，目光在客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书房紧闭的门上：“茉雯呢？接到了吧？路上还顺利吗？”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关切。
“嗯，在里边收拾呢。”露妍朝书房方向努了努嘴，语气依旧懒散，“应该……还行吧。”她其实并不太确定一个坐长途车来的小姑娘会不会晕车或者不适，但懒得细想。
这时，书房的门仿佛感应到了外面的对话，轻轻打开了一条缝。林茉雯探出半个身子，看到林妈妈，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有些拘谨但无比乖巧的笑容，声音细细地：“伯母好。”
“哎哟，茉雯到了呀！路上辛苦了吧？快出来歇歇，别急着收拾了。”林妈妈立刻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放下手里的东西，几步走上前，亲热地拉住茉雯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哎呀，真是长成漂亮大姑娘了！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不点呢！坐车累不累？渴不渴？伯母给你倒水。”
这一连串的热情问候显然让茉雯有些招架不住，她微微红了脸，摇了摇头：“不累的，伯母。谢谢伯母。”
“跟我还客气什么！以后就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别拘束。”林妈妈笑着，又转头对还瘫在沙发上的露妍说，“露妍，你也别光躺着，帮茉雯把行李归置归置，一点当姐姐的样子都没有。”
露妍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放下手机，慢吞吞地站起来。心里嘀咕：又不是三岁小孩，还用得着我帮忙归置？
晚餐很丰盛，林妈妈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清蒸鱼、糖醋排骨、白灼菜心，还有一个冬瓜排骨汤，说是给茉雯接风洗尘。饭桌上，气氛微妙。
林妈妈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茉雯身上，不停地给她夹菜。
“茉雯，多吃点鱼，补脑子的。”
“尝尝这个排骨，伯母的拿手菜。”
“学习费脑子，营养得跟上。你看你瘦的，是不是在老家学习太用功了？”
茉雯面前的碗很快堆成了小山。她有些无措地看着碗里的菜，小声说着“谢谢伯母，够了，真的够了”，却又不忍拂了长辈的好意，只能努力地小口小口吃着，坐姿端正，咀嚼无声，礼仪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
相比之下，露妍就显得随意甚至有些粗鲁了。她筷子使得飞快，专挑自己喜欢的排骨下手，偶尔还会因为手机提示音而低头瞄一眼。林妈妈看不过去，用筷子轻轻敲了敲她的碗边：“哎，你这孩子，妹妹第一次来家里吃饭，你也不照顾着点，自己倒吃得起劲。看看茉雯，多文静，多懂事。你呀，多跟妹妹学学！”
露妍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这种被拿来比较的感觉，尤其还是被一个“外人”比下去的感觉，让她莫名烦躁。她抬眼看了看对面安静吃饭的茉雯，那副低眉顺眼、乖巧可人的样子，此刻在她眼里，似乎也带上了一点“别人家孩子”的讨厌光环。
“知道了知道了。”露妍敷衍地应着，赌气似的夹了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食不知味。
茉雯似乎察觉到了露妍情绪的变化，悄悄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和歉意。露妍对上她的目光，愣了一秒，随即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干嘛一副被我欺负了的样子？明明被念叨的人是我好吧？她心里更郁闷了。
饭后，茉雯主动站起来要帮忙收拾碗筷。林妈妈连忙阻止：“哎呀不用不用，你去休息，看会儿电视，或者去学习都行，这些活儿伯母来。”
“没关系的伯母，我在家也经常做的。”茉雯坚持，已经利落地开始叠摞盘子。
露妍看着茉雯动作熟练地帮忙收拾餐桌，然后又跟进厨房，帮着林妈妈洗碗擦灶台，两人有说有笑（主要是林妈妈说，茉雯乖巧地应和），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反而让她这个正牌女儿像个局外人。
她闷闷地回到客厅，重新瘫倒在沙发上，却觉得怎么躺都不舒服了。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她也看不进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就这样仓促地开始了。差异很快显现出来，像细小的沙砾，硌在原本平滑的日常里。
露妍是典型的夜猫子，习惯凌晨一两点才睡，第二天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而茉雯则保持着极其规律的作息，晚上十点半准时熄灯，清晨六点，露妍还在深度睡眠中时，书房里就会传来极其压抑的、几乎是气音的英语朗读声。虽然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清晨，对于睡眠很浅的露妍来说，还是像蚊子哼哼一样恼人。
饮食习惯也大相径庭。露妍无辣不欢，喜欢重油重盐的外卖和垃圾食品。茉雯却吃得异常清淡，甚至有点过分养生，早餐通常是白粥鸡蛋，午餐和晚餐也以蔬菜为主，肉吃得很少。露妍好几次点麻辣香锅或者烧烤外卖，热情邀请茉雯一起吃，茉雯总是摆摆手，露出为难又抱歉的表情：“姐姐，我吃不了太辣的，而且……晚上吃太多油腻的不好消化。”弄得露妍觉得自己像个带坏小朋友的不良少女。
最让露妍无法理解的是茉雯的学习状态。书房那张书桌，几乎成了她的固定王座。从早到晚，除了吃饭和必要的活动，她几乎都钉在那里。书本笔记整理得一丝不苟，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露妍偶尔进去拿东西，看到茉雯伏案学习的背影，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压力感。这丫头，不会是个学习机器吧？
但奇怪的是，尽管有这么多显而易见的差异，预想中的摩擦和争吵却并没有发生。
茉雯的懂事，超出了露妍的想象。她总是把自己的活动范围约束在书房和卫生间，在客厅活动时也轻手轻脚。她会悄悄帮露妍把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挂起来；会在露妍熬夜打游戏到深夜时，默默热一杯牛奶，轻轻放在她的手边，然后一言不发地回房；甚至有一次，露妍因为睡过头差点错过重要的线上选修课签到，还是茉雯记得时间，焦急地敲她的门把她喊醒。
露妍还发现，这个看似怯懦的堂妹，其实有着非常细腻的观察力。她会注意到露妍水杯空了，悄悄添满她喜欢的柠檬水；会在天气闷热、露妍烦躁地扇风时，不动声色地把风扇的角度转向她；有一次露妍来例假，脸色不好地窝在沙发上，茉雯竟然给她泡了一杯红糖姜茶端过来，虽然什么都没问，但那眼神里的关切是实实在在的。
这些小善意，像涓涓细流，一点点消融着露妍最初设下的心防。她开始觉得，家里多这么一个人，好像……也没那么糟糕。甚至，偶尔从题海中抬起头，看到书房门缝里透出的温暖灯光，或者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翻书声，心里会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的感觉。
这天下午，露妍有个社会实践报告要处理，需要整理一堆繁琐的数据到Excel表格里。她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函数用得磕磕绊绊，效率极低。
茉雯正好出来倒水，看到露妍对着屏幕愁眉苦脸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开口：“姐姐，你在做数据汇总吗？”
“啊？嗯。”露妍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语气烦躁，“烦死了，这么多数据，眼都要看花了。”
茉雯端着水杯，走近了一些，站在她身后看了一会儿，然后怯生生地指了指屏幕上的一个地方：“姐姐，这里……如果用VLOOKUP函数的话，可能会快一点。”
露妍敲键盘的手顿住了，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向茉雯。
茉雯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但还是努力解释了一下这个函数的用法和逻辑。
露妍将信将疑地按照她说的试了试，果然，之前需要手动查找半天的数据，瞬间就被匹配了过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向茉雯：“你……你还懂这个？”
茉雯抿嘴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嗯，数学和信息技术，我还挺喜欢的。”
那一刻，露妍看着堂妹因为谈到擅长领域而微微发亮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平时的怯懦，而是闪烁着一种专注和自信的光芒。她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这个看起来柔弱需要保护的堂妹，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像一本装帧朴素的书，内里却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精彩篇章。露妍第一次对这位“不速之客”，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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