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天台那扇玻璃门外，李聿然没有进去，脚步久久地定在原地。
看着那个熟悉的、有些瘦削的背影，他想起今天再见到陈清予的样子。
五年匆匆，在他未曾参与的时光里，陈清予看起来变了很多。
她头发长长了，看起来瘦了一些，但比之前更漂亮，眼神里多了些自信和坚定。
但也有些东西好像一直都没变。喜欢的穿衣风格，不自在时喜欢抠手指的小习惯，喜欢和不喜欢吃的食物……
一切的一切，失控、坠落……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我意识又脱离了控制？
刚见到她的时候？
不，恐怕要比那更早——应该是从知道陈清予可能是程显新电影的编剧时候开始。
否则此刻他怎么会站在这里。
一个多月前，他和方卓私下聚餐，期间对方提起程显导演得了个好本子，最近在筹拍新电影，男主角一直没找落。
好导演找演员的眼光都挑剔，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他那时候上一部戏才杀青两个月，暂时没进组的打算，于是过耳不过心，就没在意。
直到方卓偶然说到编剧是从国外回来的，好像叫陈清予。
李聿然至今还记得听到她的名字那一瞬间的心情。
惊喜、害怕还有期待。
真的就像书里写的——原来在某些时刻，一个名字的确能激烈地摇撼人心。
那天的应酬，李聿然匆匆离席，迫不及待地托人打听这个“陈清予”是不是那个人。
人在期待一个结果的时候，常规的时间概念对其就失去了衡量的价值。
不过短短一个晚上，他竟然觉得比这五年的时间还要漫长。
第二天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李聿然终于松下一口气。
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情感失去控制，结果却又都在他的预谋之中。
李聿然请方卓帮忙把他引荐给程显的新戏。
演好戏对他不是难事，初次试镜之后，程显和选角导演都很满意，他知道拿到这个角色只是时间早晚。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唯独今天这场重逢，完全在李聿然的意料之外。
下午到达试镜的地点，在座的几位他都认识，只有一个陌生的身影。
匆匆一瞥，心跳比意识更快认出她。
一步步走近，在帽檐的遮盖下，李聿然反复确认。直到摘下帽子，他们四目相对，他才真的确定——陈清予回来了。
排山倒海的狂喜几乎瞬间冲垮他在心底累积许久的委屈和怨恨。
不能失态，李聿然告诉自己。
可这简直比他以往演的任何角色都困难。
好在陈清予也是意料之外的样子，没人注意到他伸出去微微颤抖的手和多一秒就要倾泻而出的情感。
再之后，听到程显让林希邀请她去聚餐。他当然明白她的顾虑，于是故意让她以为自己不去。
李聿然卑劣地想，哪怕能看到她不自在的表情也好，至少不是无动于衷。
此刻，他们明明只有一门之隔，李聿然却没有进去的勇气。
……
想问问陈清予，为什么一声不吭去国外？还想问问她，这五年过得好吗？
他不敢开口也不能开口。
怕自己早已知道答案，又怕答案不是心中所想。
从开始相爱的那一刻起，就要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只是幸福的时刻太多，人们往往轻视流泪的风险，以至于难以承受其带来的痛苦。
这五年里有许多个时刻，他真的以为自己放下了，可以向前走了。可一听到她的消息，好不容易竖起的高耸壁垒顷刻坍塌。
他前进、后退，像一座坏掉的钟表，始终回不到正确的时间。
每每被困在过去的枷锁中时，情感逐渐吞噬仅剩的那点理智，他恨自己不能真的放下，也恨她不肯相信他们的感情，如此狠心地离开。
反正你已经做了这么多卑鄙又下贱的事。
心底一个声音叫嚷着。
这样想着，李聿然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天台上陈清予的位置走去，然后在她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下。
天台上一片静寂，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那些困住他的东西突然间变得轻巧，李聿然想，如果能和陈清予一直这样静静地站着，其实也很好。
……
身后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最后在她身边停下。
叫嚣的心跳，熟悉的感觉，强烈的直觉。陈清予不需要回头就可以确定是谁。
这种感觉就像被身体背叛了。
明明想好要划清界限，可他留存下的痕迹太多也太深，始终没被时间堙灭。
“李聿然，好久不见。” 终于还是陈清予先打破这份宁静。
李聿然转头对上她的视线，但他没回这一句，反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国的？”
四目相对，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在黑夜中流转。
“上周日到的。”陈清予移开目光，轻轻开口。
等了好一会儿，李聿然没有下文，陈清予顾自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开口感叹道，“真巧呀，没想到在程导的剧组遇上了，之前不知道是你。”
李聿然看起来依旧没有搭她话的打算。
气氛再次回归到之前的静寂，但终究和之前不一样了。
也是，他们应该也不算见面能寒暄叙旧的关系。陈清予这么告诉自己，不再自找没趣。
“嘀”，短促的信息提示音响起，陈清予打开手机查看，是林希问她怎么还没回来。
她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竟然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是该回去了。
“我知道。”
在陈清予打算离开之前，李聿然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突兀地响起。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聿然说他知道，知道什么？
是知道她不知道演男主的演员是他，还是一早就知道她是编剧。
如果是后者，那他为什么还接这个戏。
陈清予刚平静下的心又一下被他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搅乱。
始作俑者还是一幅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冷不丁地又开口问，“以后打算一直待在国外吗？”
之后工作难免会和他遇见，陈清予如实回答，“不是，以后就留在国内了。”
李聿然没再多问，但这一来一回之后，气氛已然变得尴尬又奇怪。
“嘀”，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再一次响起，还是林希在催她。
“出来很久了，同事在催，我先回去了。”
陈清予像是找到了救星，借着这个合适的借口，解脱一样转身离开。
“陈清予”，李聿然突然叫住她。
陈清予站定，没有回头，很快听见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轻得像一阵风吹过，但也足够清晰。
李聿然说，“好久不见。”
盛夏的夜晚，空气寂静，灯火沉默，他就站在她的身后。
时光仿佛倒回到从前，可他们已不再是他们。
眼角有湿润争抢着流出，陈清予不再停留，匆匆离开天台。
一直到这次聚餐结束，李聿然都没有再回来。
因那一句“好久不见”，陈清予也完全记不清楚后面发生了些什么，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里。
陈清予现在住的房子是郑妍西找的，两人是同一楼层的对门。
洗完澡她躺在床上，流失的精力一点点回归。
今天发生的种种演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一重现，尤其是和李聿然相关的几个画面反复出现。
情绪迫切地需要寻找一个出口。陈清予拿起手机和隔壁房间的郑妍西发消息，轻飘飘地抛下一个石破惊天的消息。
她没能等到郑妍西的回信，但急促的门铃声在距消息发出不过一分钟的时间后响起。
陈清予打开门，郑妍西穿着睡衣，拿着枕头，脸上还挂着神秘又八卦的微笑，看到她之后，迫不及待地冲进房间。
“七七，今晚我就睡你这了。”
她根本不是商量，而是通知道。陈清予关上门，笑笑无奈答应，“好。”
“陈清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你给我发的什么意思？”一进房间，郑妍西毫不客气地坐在她床上，第一问就切入主题。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陈清予爬上床，靠坐着床头，然后简短地向郑妍西交代了她和李聿然今天的巧遇。
“所以接下来的几个月你们还要一起工作？”
陈清予生无可恋地点点头。
“前任变同事。这两个全是性缩力的词能凑在一起也是不容易。”
郑妍西不知道又想到哪里，突然问她，“不过，说真的，七七，你真的都放下了吗？毕竟当初你们俩分手也不是……？”
郑妍西没继续往下说，但陈清予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真的放下李聿然了吗？
这个问题如抛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骤然掀起一圈圈涟漪。
再细小的伤口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时时刻刻提醒着曾经的伤痛。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在感情上她从不是勇敢的人，不愿再一次去承受覆灭的痛苦。
郑妍西被她神色间倏然多的一丝忧郁刺痛，“好了好了，都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咱们不说他了。”
她拉开被子躺在陈清予旁边，又对她说，“七七，不管发生什么，跟着你的心走就好。”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唯独感情中并不完全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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