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热浪炙烤着市体育馆硬地网球场的每一寸地面，空气里弥漫着塑胶颗粒和阳光暴晒后的独特气味。
顾清珩刚结束一轮单人对抗练习，汗水沿着她小麦色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橙色网球服的领口。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金毛，浑身蒸腾着热气，正用毛巾胡乱擦着头发，一边走向场边的长椅去拿水壶。
就在这时，她瞥见了网球场铁丝网外，树荫下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淡紫色连衣裙的女生，身姿挺拔纤细，像一株安静的鸢尾花。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与周围运动氛围格格不入的书，书脊上隐约可见《格氏解剖学》的字样。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槐树叶，在她身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她微微侧头阅读的样子，沉静得仿佛将周遭的喧嚣都隔绝开来。
顾清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认得那张侧脸。
几天前，在市里举办的青年医学论坛志愿者表彰栏照片上，她见过这个女生。照片里的她穿着白大褂，眼神沉静温和，旁边的介绍是“医科大学 许晓溪”。当时顾清珩还心想，这个人气质真特别，像一只优雅又略带疏离的暹罗猫。
她怎么会在这里？
顾清珩拧开水壶灌了几口水，目光却忍不住再次飘向那个身影。恰在此时，一阵裹挟着热气的穿堂风吹过，不仅掀动了顾清珩额前汗湿的碎发，更将铁丝网外、许晓溪摊开在手中的书页吹得哗啦作响。
其中一页薄薄的、似乎是笔记的纸张，被风猛地卷起，轻盈地越过铁丝网顶端，打着旋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顾清珩脚边的场地上。
顾清珩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捡起。纸张触手微凉，上面是清秀却有力的字迹，画着复杂的人体结构图，旁边标注着细密的笔记。
她拿着那张纸，快步走到铁丝网边。
“同学，你的……”顾清珩开口，声音因为刚刚的运动带着一丝微喘。
许晓溪闻声抬起头。
一瞬间，顾清珩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认知。她的眼睛很亮，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
“谢谢。”许晓溪接过笔记，指尖在交接时不经意擦过顾清珩因握拍而带着薄茧的手指。她的声音温和，像夏日清晨掠过湖面的微风。“打扰你训练了，顾清珩同学。”
她叫出了她的名字。
顾清珩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一个外校的医学生，怎么会认识她这个不算出名的网球选手？
许晓溪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像石子投入静湖漾开的微小涟漪。“上个月的大学生网球联赛市内选拔赛，我碰巧来看过一场。你的底线相持能力，很出色。”
她说得平淡，但顾清珩却捕捉到了她语气里那份确切的了解，绝非客套。那场比赛，她确实打了一场艰苦的底线拉锯战并最终逆转取胜。
“我也……知道你。”顾清珩回过神，决定坦诚以告，“青年医学论坛的表彰栏，许晓溪。”她指了指对方手中的书，“很厉害。”
许晓溪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本厚重的解剖学，再抬眼时，眼里那抹了然更深了，还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腼腆。“只是学生的本分而已。”
两人间隔着一道铁丝网，网洞将彼此的身影分割成细碎的块面，却又奇异地连接着。场内是蒸腾的热浪和汗水的味道，场外是槐树的荫凉和书卷的气息。
“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怎么想到来看网球训练？”顾清珩忍不住好奇，汗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滴落，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一个小点。
许晓溪将笔记小心地夹回书里，动作轻柔而精准。“来找朋友，她临时有事。听说这里的网球训练不错，就顺路过来看看。”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清珩还带着汗珠的手臂上，语气里带上一丝真正的关切，“很辛苦吧？夏天的训练。”
“习惯了。”顾清珩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像阳光一样明朗，“热是热了点，但打球很开心。”
她看着许晓溪，忽然觉得这个炎热的下午变得有些不同。一种莫名的、像是被理解的雀跃在心里悄然滋生。
“下次……”顾清珩几乎是脱口而出，又觉得有些唐突，摸了摸后颈，“如果你朋友还没空，又想看打球，可以直接进来。外面晒。”
许晓溪微微一怔，随即那抹浅淡的笑意在她唇角真正绽放开来，像暹罗猫终于收敛了那一点点疏离，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好。”她轻声应道，声音融入沙沙的树叶摩挲声中，“很高兴正式认识你，顾清珩。”
“我也是，许晓溪。”
蝉鸣还在不知疲倦地鼓噪，炙热的阳光依旧倾泻。但在这个被铁丝网分割又连接的空间里，一个网球少女和一个医学生，仿佛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世界里未曾见过的风景。这个夏天，似乎因为这次意外的正式照面，而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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