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大理石围成漫长的海岸线,落日余晖,白石晕染出一层轻薄的橙光。海浪袭来,岩石的白色基底浸在海水中,涂抹成黑色的样貌,海风一吹,水汽蒸发,又重新回归白色的本质。
两个人除去最开始的几句,便一直保持着沉默,不时散兵会看看她,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再收回目光。
荧望着远处海面蜿蜒低矮的山脉。海风拂面,她身上的衣裙同落日融为一体,披肩轻薄,在身后高扬。
散兵不说,她也不催,但她知道,散兵一定有话要同她讲。
她语气轻快:“我在那不勒斯这么久了,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到这里看落日,现在倒是像个旅行者。”
“如果你是旅行者,那我在这里,姑且只能算是个流浪者。”
散兵接上这句,突然他想到什么,先是一愣,喃喃几个字在唇齿间低回:“一直都没有看过……?”
似乎有更多的话到了他嘴边,又被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最后他只剩一声:
“别太累了,累倒了可没人照顾你。”
荧没回应,她不笑也不恼,只看着逐渐隐匿到低山之后的夕阳,继续走自己的路。
她走出几步远,发现散兵没有跟上,便停下来,回头等他,却恰好听见他自言自语,字句间尽是自嘲:
“是啊,你有血亲,怎么可能没人照顾。”
血亲在身边,便能够安稳度过一生了么?
她已经对深渊不抱有任何希望。
在深渊与妹妹之间,空会有所动摇,但最后命运的天秤会倾向他的使命一侧。
荧也是一默,夕阳在她脸上,投射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一朵金色的向阳花。但可惜太阳已经迟暮,仅存的温暖抽离,金色的花朵随晚风起伏,她只能自己寻找未来的方向。
她的嘴角露出几分笑,但笑意不达眼底,她问他:“为什么来那不勒斯?”
散兵抬眼,眼中的落寞随之消失,仿佛只是她在光线昏暗时分的一场错觉。
他走到她身后,荧自然而然转过身来看他,两个人对面而立。散兵似乎已经疲累到极限,也不再和她兜圈子,只是说:“没什么,一直都想来看你,只是恰好愚人众在这个时候命令我过来。”
落日的余晖映照两个人的侧脸,一半温暖明媚,另一半被笼罩在阴影之下。
他们暴露出自己的黑白两面,此时此刻,完整而又坦诚地呈现在彼此面前。
散兵问:“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荧倚在围栏上,轻声说:“我累了,黑手党的做派太过复杂,我更喜欢读书的生活。”
“是吗。”
散兵在几步之外遥遥望着她翻飞的衣裙,再没有上前一步,二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他松了口气,眼神中笑意一闪而过,是一种庆幸,也是一种后怕,说:“还好当初,没有让你接触过愚人众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你为我做过什么。”荧说。
傍晚逐渐失温,气流吹得她挎在手腕上的提包来回晃动。荧裹紧身上的披肩,却无法抵御冷风从缝隙里穿梭而入。
她继续道:“我和你一同生活了十二年,十二年间,愚人众多少次试图让我加入组织,但每次你都拦了回去。”
她露出微笑,散兵目不斜视看着她,那场爆炸之后,她鲜少在他面前展露笑颜:“你说我是自由的,我的人生不该由其他人替我做决断,哪怕那个人是收养我的你。”
散兵并没有在意她所说的一席话,他望着镀上金边的海中矮山,说:“不过是最寻常的事,你不必把它们放在心上。”
“那你自己呢?”
“什么?”散兵突然被她一问,不知道她在指什么。
荧盯着他的眼睛:“你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那我也想问问你,被愚人众胁迫的这些年,你有没有感受过半分的自由?”
散兵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他收回自己满不在乎的面具,冷眼对她说:“我奉劝你,不要试着可怜我。我对你做过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不过。”
荧当然清楚,只是她从未想过,她与他突破最后一层底线,居然是在那样极端的情况下。
她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现在,还会做和那时一样的事吗?”
荧没有等散兵的回答,她说出这句话之后,散兵便不再看她,似乎她也等不到他的回答。于是她继续说:
“今天来到海湾,是空派我来的。他说,要我在这片海,将你击毙。”
她从提包中抽出一把手枪,她的动作太快,之前被她塞进包里的地图册勾带出来,纷纷扬扬的纸片在落日最后的余晖中,洋洋洒洒,像演出落幕时分撒下的礼花,落到地面上。
地平线之下,太阳彻底消失。
荧手中的枪口指着散兵:“你来到那不勒斯,也是为了同样的事吧。”
散兵沉默,他也缓缓抬手,手里的枪并没有上膛,但枪口已经对准几步之外她的眉心。
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阴暗席卷城镇,他们两个终于撕破勉强维持的最后一分体面,兵刃相见。
在和散兵决裂之前,她经常想,她和散兵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她想过散兵会漠视她的感情,或是等她大学毕业后,有了新的生活,也许她依然会留在威尼斯,但也逐渐与他渐行渐远。
她想过最好的结局,是她一直在他身边,就这样一直陪伴着他,直到两个人一起走向生命的落幕。
荧扣动扳机,机械的声音顺着骨骼传进她的心脏。她想,但现在,他们或许可以有不同的结局。
海风凛冽,逆风中传来她果决的声音:
“如果你杀了我,你就可以重新赢得愚人众高层的信任,继续在威尼斯,担任第六席执行官。”
散兵单手抄兜,他一动不动,面对去了保险的枪口,他的身上却寻不到一丁点被枪弹威胁的恐惧:
“但你也明白,如果你杀了我,你也能继续求学。你的血亲是深渊的下任继承者,有这样的兄长在……”
他也许是想起,刚才在她的眉宇间游走的阴霾,心中多少明白几分,没有将话说的太满:
“有这样的兄长,你……应当不会受太大的委屈。”
荧笑了一下,她有些抖,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他身后的某个光点。
那不勒斯是夜晚的城市,远处房屋的照明出卖了光点处的人,那人手持夜视镜,躲在一丛花坛后,悄悄窥视他们的方位。
海风如刀,割到人身上,刺骨生疼。
鸣鸟低悬,发出一声声丧钟一样凄厉的哀叫。
“你为什么,还不击毙我?”荧持枪的手端得很稳。
散兵不以为意,随手扔掉手中的枪,将心脏暴露在她的枪口之下。那里曾经因她而伤,而他也无比愿意,让他的心脏,因她而死:
散兵问:“那你又是为何,还不击毙我?”
砰!——
一声枪响,惊飞海湾的水鸟。
散兵随着枪响,回头看着他的身后。一个拿着望远镜的人身形晃动,颓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荧确认安全之后,甩了甩冒着热气的武器,以便它能尽快散热。她一边给枪散热,一边对散兵说:“你早就发现了?空派来监视我的人?”
散兵抱臂:“这也太明显了,要我说,你们深渊的下属就该被拉去最冷的国度,好好在风雪中磋磨一阵。”
荧:“你怎么肯用自己的命去赌,赌我不会真的开枪杀死你?”
散兵毫不在意地说:“不过是一条不值钱的命罢了,你若想拿,那便拿去。”
从她活动手腕的姿势就能看得出,她正在调整枪口瞄准的位置,枪支瞄准的对象,早就不再是他。
更何况,荧手中拿的,也只不过是一柄麻醉枪罢了。
荧凑到他身边,试探性地问:“真的?那我不客气了?”
她从提包里又抽出一把枪,这次是一把货真价实的真家伙。
散兵也没有多么意外,他干脆忽略了横在二人之间的危险武器,替她拢了拢披肩:“夜风冷,你穿的未免也太少了。”
荧的枪对准他,嘴里配了一声“砰!”,亲亲热热地抱住他的脖子,宣布:
“第十二年夏日,愚人众第六席执行官,散兵,于那不勒斯海湾,和深渊公主决斗,不幸被对方同时击毙。”
她笑着望着他,他的眼中全是她的身形。
“而获得自由的流浪者,同旅行者一起,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全文完—
完结撒糖!散荧99随五百!
后面还有空哥视角的一篇小番外,是以空的视角理顺一遍散荧的感情,再交代一下二人离开之后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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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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