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后者吧?他和咋咋唬唬的同龄男孩子如此不同,明明差不多大,却成熟许多,带着一丝历经世事的沉稳。把小朋友抱在怀里的模样,像一朵保护花蕊的花苞。
范莳雨无端地有些遗憾没能看清楚他口罩下的面容,他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应该也是一个漂亮的人。
……
与此同时,夜色逐渐浓郁,零散的星子挂在天幕,孤苦伶仃地闪烁,像是布料里冒出来的针头。
中环大多是居民区,这里远离市区的喧嚣,到了十点多,街上已经了无人烟。
少年骑着自行车在夜幕中穿行,轻车熟路地拐进老旧小区。
这是一个安置小区,里面都是几十年的板楼,大部分都很破旧,墙皮剥落,路灯昏暗,物业基本不管不问;白日里挺拔的梧桐树在黑暗中张牙舞爪,茂密的树冠遮住了路灯微弱的光芒,让夜色变得神秘莫测。
不一会儿,车子地找到了单元楼,“卡擦”一声上了锁。少年停好车子,快步走进漆黑的楼道里,唤醒了一楼的声控灯。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吸引了几只指甲大小的飞蛾盈盈飞舞。
他来到一楼的那扇猪肝红色的不锈钢防盗门前,轻轻推了推。
果然上锁了。
又轻敲了三下,声音略微急促,依旧无人理会。少年只好打开手机,给姑妈发了条微信,在昏黄的走廊里安静地等待。
楼道里洒进一片清浅的月光,流淌在水泥地上,仿佛撒了满地的水银。
半小时后,里面终于传来“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像是踩着爆竹走过来似的。一个烫着卷发、睡眼惺忪的胖女人面无表情地出现在防盗门后,睡衣领子几乎歪到了肩膀,脸上的横肉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咣当”一声,防盗门锁应声而开。少年垂在眉眼:“谢谢姑妈。”
被喊做姑妈的女人没有理他,庞大的身躯往旁让了让,门框在她身后显得像个精致的画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进到屋内,换上拖鞋。
“都几点了才回来?换个鞋还磨磨蹭蹭,成心不让人睡安稳是吧?”女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夹枪带棒:“你明知道我更年期,夜里睡不好,刚睡着就被你砸门声吵得心脏突突跳。也不知道你这没规矩的性子随了谁,跟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将鞋子尽可能轻放在鞋架上。
“你耳朵聋了?”见他沉默,女人厌恶地拔高声音:“夏澍!”
少年点点头:“我知道了,今天轮班的同事来得有些晚,我替她多值了一会儿。”
“钱呢?今天赚了多少?”
“一百。”
“怎么才一百?”女人皱了皱鼻子,像是要嗅出他身上撒谎的味道似的:“你没私吞吧?待会儿微信直接转给我。”
要到了钱,女人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哈欠,缓慢地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朝卧室走去。
夏澍等她回到卧室,关好门,这才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
兼职的便利店不包饭,平时夜班的同事七点钟来接班,他回来还能吃上温热的。结果今天,同事突然有点急事,说是路上崴了脚,还在医院,要晚来一个半小时。
店里除了店长,只有他一个人员工,无论如何也走不开。
他只能留了下来。
厨房漆黑一片,像一个昏暗无光的溶洞。夏澍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清泠泠的月光,打开了炉灶上的小奶锅。
里面是留给他的剩菜——小半碗青菜炖豆腐浸泡在稀稀拉拉的汤水里,豆腐被筷子夹得细碎,里头掺着几粒白灼虾。
这回运气不错,虾还算完整,估计是表弟胃口不佳,给他从牙缝里剩了几条全须全尾的。
灶台上还有一碗硬邦邦的剩米饭,在月光下像一座坚固的沙丘。
少年饿了大半天,已经无暇讲究,风卷残云般扫光碗碟后,他顺手将水槽里堆成小山的锅碗摞在一起,拧开水龙头,就着细细的水流洗净。
洗完后,他又回到客厅。中午出门去兼职的时候,姑妈叮嘱他把沙发巾拆了洗一洗。他扯下几条被压得滑溜溜的玫红色布巾,泡到红色的塑料大盆里,起沫后就着淅淅沥沥的热水,费力地搓洗起来。
夜里十一点,万籁俱静,家里邻里都已入睡。
洗衣机动静大,他只能用手来回搓洗,洗干净后还得清水过了几遍,然后拧干,像一团团炸好的麻花一样放进红色塑料大桶里,再去院子里晾晒。
板楼一共六层,他们住一楼,有个小院子,由南到北拉了根钢丝线,可以晾衣服。他依次把沙发巾展开、扯平、晾好。
夜风吹过,老土的布巾随风舞动,洗衣粉的清香裹着潮气漫过来。
少年直起腰时,脊骨发出细微的 "咔嗒" ,酸痛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手腕。刚才搓洗布巾时用力太猛,此刻胳膊还在微微发颤。
他活动了一下胳膊,抬起头,墨色的夜空中飘来有几朵胆怯乌云,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雨。
夏天的申城,雨水总是很多。
“喂!”一声压低的呼唤响起,夏澍回过头,只见次卧窗户被推开一条缝,探出表弟段旭阳那颗胖乎乎的脑袋。
“夏澍你过来!”
少年走到窗下:“怎么了?”
“快借我一百块!游戏出了限定皮肤,我就差这一点!”
夏澍顿了顿:“没有。”
“骗谁呢?!”砖缝一样的眼睛瞪大了一些:“你暑假不是每天都去便利店打工吗?你发的工资呢?”
“都在姑妈那里。”
“切。就100块,你就当借给我,开学后有生活费了我就还你,行不行?”
夏澍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
姑妈对他的表弟虽然溺爱,却见不得他打游戏。若是她知道自己借钱给他买皮肤,后果可想而知。
段旭阳见他不肯借钱,气急败坏地骂了句“穷胚子”,将窗户“咣当”一声甩上。
对面没了动静,夏澍继续把沙发巾晾完,把空桶放回原处,又返回庭院。
小小的庭院,晾晒的衣服像是鲜艳的旗帜,迎风招展。他穿过晾衣绳,穿过玫红色的布巾,来到庭院边角的小屋前。
那是间不足十平米的杂物间,铁皮屋顶生满铁锈,朝北的小窗里漏出几丝昏黄的光。小屋的屋顶很薄,采光不好,冬冷夏热,邻居大多用来装杂物、当车棚,没人愿意住在里面。
但是这个杂物间,是他仅有的栖身之处。
夏澍进到屋内,挂上锁钩,打开了白炽灯。
灯光嗡鸣着闪了闪,将屋内照亮。
不到十平的小房间,满目逼仄,勉强只能塞下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床尾是个少了扇门的破衣柜,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物;靠墙立着一张老旧学习桌,桌面上有一个被白蚁啃出的大洞,在夜晚里像一只深邃的眼睛。
他摘掉口罩,摸了摸额头,刚才洗沙发巾出了不少汗,果然烧已经退了。
然后他掏出放在包里的围巾。
兼职的便利店有专门的工作制服,他把破洞的裤子换下来后,又找了个干净崭新的手提袋,把围巾放了进去。虽然只是简单围了一下,但也得洗干净,再还给人家。
围巾是羊毛的,摸起来很软和,像一团云,比他身上这件混纺衬衣质感好得多。
羊毛的衣物都很贵,就连被惯坏了的表弟,也只有一两件秋冬的羊毛开衫,他更不会拥有,也不可能穿戴在身。
夏澍垂下眸光,安静而又温柔地打量着。
——它是如此柔软,如此温热,如此厚实。
手指触碰上去的时候,仿佛陷入到一颗温柔搏动的心脏中,让他的指尖微微战栗着,像是山雀抖动尾羽。
过了几秒钟,他将围巾小心翼翼地收好,叠得整整齐齐,放入了吱呀作响的衣柜里。
夜色正浓,万籁俱静。
夏澍关上衣柜的大门,听到了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
范莳雨——
只是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唇齿间便仿佛含了颗融化的糖。
恼人的感冒、玫粉色的沙发巾和冰冷的剩饭,这些东西统统消失不见,他的世界突然美好得如梦似幻。只有夏日干燥的阳光,她白色的蓬松的短裙,和微凉的指尖。
她应当是没有察觉?
自己伸手接过围巾的时候,她莹润的指尖碰到了他的食指,一触即离,比一个眨眼还要短暂。
此时此刻,食指仿佛燃起一簇火苗,散发出滚烫的热意。
鬼使神差般,他抬起那根手指,碰了碰嘴唇。
贴合上的瞬间,胸膛里的心脏兴奋地搏动数下,一股强烈的羞耻感袭来。他蓦地瞪圆眼睛,脸颊滚烫,触电般缩回手,后退了几步。
“咚”一声,削薄的身体撞到了书桌。
书桌上的笔筒晃了晃,“叮咚咣当”地将溜进的月光切成了碎影,散落满地满墙。
以后每天上午更新哈~有特殊情况会说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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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玫粉色布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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