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一声，陈一山捏开薄荷糖，仰头倒进自己嘴里。
她晕车。
其实一般也不晕，但从S市往A市开的高速公路实在漫长，她顶不住了。
驾驶座上的人闻声扭过头，一张国字脸的男人一开口，竟然是个令人绝望的碎嘴子：“一山啊，是不是晕车了，哎呀，我就说了让你跟着你妈妈做动车来，她非说车子坐着舒服。唉，但也是爸爸不好，这么突然就工作调动，你好不容易适应了高中生活的节奏，现在又要换一个新学校。唉，太不容易。”
陈一山只觉得她爸老陈的念叨嗡嗡作响，竟然有和她被车晃成了一团糨糊的脑浆发生共振的趋势。
“……”
陈一山在头晕眼花中就着薄荷糖虚弱地吸了口气，向老陈竖起两根手指：
“我很容易。”
“两周，开学才两周——我班里人都没来得及认全，有什么不容易的。”
“唉！”
老陈叹气声更重了：
“一山啊，爸爸妈妈一直觉得你什么都好，怎么就是不爱和同龄人交往呢？小学的、初中的同学放假了约你出去玩，你也不愿意去，进了高中，怎么两周同学都还没……”
陈一山啪的一声把头戴式耳机拉下来，隔绝了老陈永无止境的念叨。
耳机里再放英文歌，不爱和同龄人交往的陈一山伸展肩颈躺在座椅上，碎发下面，皮肤白净，五官漂亮舒展，乍一看像是柔和挂的骨相，但当她垂下脸看人时，气质上又冒出一股与长相不融洽的痞气。
如果要找几个同学过的人评价陈一山，能得出最一致的观点大概是，这个人傲。
傲不是傲慢的傲，你要真是有什么急事要帮忙要求助，陈一山一定会帮。但上课老师不点名她不会多说一句话，下次邻桌的女生邀请她一起去卫生间她就倒在桌子上装睡。
是人在神不在三界之内的傲。
车上漂亮的少女合着眼假寐，指尖无意识地点着膝盖。
十六岁的时候，对于陈一山来说，世界上的同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废物，纯粹的脑子不好，另一种是蠢材，拿着本就不多的脑子忙于在学校里拉帮结派，还扬扬得意。
红色的小轿车从车流中分出，高速下口，头顶一闪而过的绿底牌子上是“A市”两个大字。
在A市，陈一山很快就遇到了碍她事的废物和蠢材，一群。
因为老陈属于公职调动，子女随迁，陈一山的学籍能直接迁到A市最好的A师大附中。
去学校报到那天，陈一山爸妈都很正式。
老陈穿着新定的三件套，她妈李茜一齐上阵专门打理了衣服头发，裹着小香风外套。
陈一山本人穿着T恤长裤就站在门框上了。
李茜伸出一根手指戳她：“你这穿了身什么，垃圾袋？”
“这不附中还没给我校服吗。”
陈一山说着，伸手去掏李茜那短款外套的兜，果不其然，被她摸出两张储值卡拍在桌子上。
老陈袖手旁观。
这样的互动每一年的开学、教师节、妇女节、学期末，都要在陈一山家上演一趟。
陈一山身经百战：“……妈。”
陈一山扪心自问，从小到大她都没见着什么校园霸凌，但李茜就是觉得不给老师送礼物，她就要在学校里受欺负。
真搞不懂，什么思路。
李茜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为了谁好，好心当驴肝，得，不送就不送吧，到时候老师偏心别的同学你别来找我哭，这小孩，从小没吃过苦。”
A师附中开学比S市还早，陈一山听老陈说，已经开学快一个月了。
他们上楼是恰好课间，走廊里学生追追打打。老陈和李茜急着见老师，陈一山不急，晃悠晃悠，边走边打量这儿的学生。
附中的校服……唔，感觉不咋好看，绿白绿白的，什么鬼才想出来的……
“嘭！”
有一个绿白的人影从她面前飞过去，一头撞在墙边的金属扶手上，顺着墙滑了下去。
被推倒的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她挣扎了下，没站起来，一群女生就围了上去。
陈一山在原地愣了两秒，缓缓意识到，她没怎么见过的校园霸凌……
现在见到了。
为首的女生一脚踩在她手上。
陈一山猛地一皱眉，把耳机拉了下来。
只见霸凌女生蹲下来，扳起地上的女孩的脸：“何金花，我说你们乡里来的都这么缺男人？一班二班的篮球赛，什么时候轮到你去给顾天骄递水了？喜欢喝水是不是？”
旁边有人递上去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霸凌头头拉开何金花的领口就要往里面倒。
“住手！”
“赵燕燕！”
陈一山叫“住手”的瞬间，还有一个人出声了。
霸凌头头——赵燕燕灌水的动作一顿。
随后她眉尖挑了一下：“……呦，甘芷，甘大班长。”
……甘芷，班长？
陈一山观察甘芷的时候，对方也在观察她。
但甘芷对她的兴趣似乎点到即止，她绕过陈一山，走到赵燕燕身边蹲下，不容置疑地伸手掰开了那瓶矿泉水。
“燕燕。”甘芷侧过脸说，“新来的同学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小惩大诫就好，你一瓶水倒下去，下节李太的课，李太要关心同学，你准备怎么解释？”
陈一山：？
她有一秒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这个班长……在放什么狗屁？
小惩大诫？
赵燕燕盯着甘芷看了几秒，拍拍手站起来。
她不阴不阳地说：“甘芷，你还真有意思——何金花，你也听好了，回头记得替我问问咱们的好班长，她救你是良心发现了，还是你甘芷触景生情，想到什么自己的往事了？”
甘芷冲她扬了一下下巴。
但没等她开口，要说的话就被一阵急促的上课铃打断了。
赵燕燕一跺脚：“哼，我们走。”
甘芷把何金花扶起来，何金花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浑身都在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甘芷拍着她的背，凑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
抬头时，恰好对上了陈一山的目光。
陈一山突然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班长”，扮演的是英雄救美的角色，但目光平静得像死水，一点义愤填膺的感情都没有。
倒好像是真心劝那个赵燕燕要“小惩大戒”。
陈一山按着耳机开机键，给甘芷和赵燕燕一并下了结论：
沆瀣一气。
两个烂人。
陈一山重新扣上耳机，忽然意识到，不对。
她爸妈早不知道走哪去了。
但她在这个学校既不认识人，也不认识路。
还有……她爸妈带她去找的那个班主任，是姓马还是姓冯来着？
陈一山目光在走廊尽头和甘芷身上打了个转，在找不到路和主动跟甘芷说话之间，毅然选择了前者，抬腿就走。
“喂。”
甘芷从背后叫住她。
陈一山假装没听见。
甘芷更大声地说：“喂，那边是死路。”
陈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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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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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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