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只是隐约想起来了。甘芷对语文课堂模糊的记忆的信任不比自己在考场现场的判断多。她没什么困难地说服了自己:给每道阅读题标123小点,清晰易懂。
李太推了推眼镜,目光诚恳地看着甘芷:
“小甘同学啊,你跟老师如实说说,你是不是对语文这门课程有什么意见啊?你们班主任冯老师专门来跟我谈呢,说你这个其他的科目都在年级里遥遥领先,但语文这一门,都要排到年级两百多名了,啊,你看这个表,214名,你这一科排名能顶上其他五科加在一起了吧?”
这会儿早自习还没开始,二班的语文胡老师推门进来放包,恰巧听见了李太这一串慷慨陈词。
“李老师,早啊,教训我们新出炉的第一名呢?”
“哎,小胡你早。这孩子,太不像话了,小甘,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甘芷昨天三点被她妈郑伊人凌晨开的洗衣机叫醒,她去她妈房间叫她妈死活叫不醒,鉴于上次这种情况,后来第二天衣服闷臭了,她凌晨自己爬起来晾了十分钟衣服。
因此今早到达附中时,脸色有如孤魂野鬼。
更不幸的是,她刚在桌上倒下,准备大睡一场——反正早自习是数学试卷讲评,她不用听——就被大驾光临的李太亲自请去了语文办公室。
一早来,甘芷语文96分的战绩和她捍卫下来的年级第一已经一起在整个年级组都传遍了,后排以老赵为首的几个男生当即幸灾乐祸,一起给甘芷敬礼:“老班好走!”
众男生齐声应和:“好走!”
甘芷“……滚。”
抽回思绪,甘芷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李太,在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她完全没有不尊重语文或者不尊重李太的意思。
最多是一直弄不明白语文要怎么学,所以平时学得糊弄一点,考试成绩不怎么样而已。
但不怎样也到不了96分,她这次纯属翻车,阅读总分快四十分被扣掉了一半,就是因为答题格式不标准。
刚李太把答题纸给她看了,语文组不知道这次是哪位老师分到批阅读,这位老师的红笔笔记在她的答题纸上越批越凌厉、越批越愤怒。
最后干脆留言六个大字“格式不符标准”。
可能真的快被气死了。
“对不起李老师。”甘芷眨了下眼,“我对语文没有意见,这次答题的格式纯粹是我一时在考场上想岔了,没有不尊重阅卷老师和您的意思,下次我一定改。”
甘芷好不容易从语文办公室刑满释放,幽幽晃回教室,就看见陈一山已经在位置上了。
她坐在位置上转过身,依稀记得自己有个什么事要跟陈一山提一声,但一早的困倦和李太的碎碎念已经将她的脑浆搅成绝望的一团。
甘芷一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陈一山和她面面相觑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甘芷无辜:“……你笑什么呢?”
陈一山笑得越发停不下来,
甘芷:“行,我看是好事不出门坏事穿千里是吧。我一个96分还考出一个校园热点来了是吧,刚刚李太一叫我到办公室就问我‘哎呀小甘啊,你是对语文有意见还是对我有意见啊’?”
“那小甘是对谁有意见呢?”
甘芷斜了她一眼:“小甘啊,小甘哪有那么大的脾气,李太啥都想了,就是不愿意想一想小甘是不是单纯在语文上缺乏一点天赋。”
甘芷转身趴回去了三秒钟,陈一山忽然觉得不对。
甘芷刚刚那是在阴阳她吧?
什么“那么大的脾气”,是在翻她刚来那会把甘芷和赵燕燕打包在一起讨厌的旧账呢?
陈一山从不内耗自己,坚定外耗他人。
她从笔袋里随便摸了支笔,戳甘芷的后背。
戳一下不动。
再戳一下。
甘芷一回头把她的笔拽走了:“干嘛呢?”
“你别以为你阴阳怪气我听不出来!”
没睡醒的甘芷扬着头看陈一山,有点拽拽的:“听出来你能咋地。”
她晃了晃手里的笔:“笔没收了,下次你表现好再从我这里赎回去——好了,我想起来了,我一早正准备跟你说呢,新的值日表排好了,我把你跟何金花一起换到周五了,到时候你记得照看着她点。”
陈一山眼角一弯,原本戏谑的神态柔软了下来:“好。”
甘芷临入睡前,不忘念叨:“都怪你啊,一早就来嘲笑我,说得我正事都差点忘了,唔,晚安了。”
少女越说越困,说到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睡了过去,语气黏黏软软,不像平时会有的样子。陈一山微微挪动座位,就能看见甘芷枕在手臂上毫无戒心的睡眼。
几缕碎发被吹下来。
平静又微微燥热的初秋。
陈一山的心底有什么微微一动。
和月考接踵而至的是十一假期。
少男少女们刚被月考凌虐打击了一波的内心,一想到十一假期的逼近,快乐就又见风就长。
周底的体活课又打了一场复活赛,二班再战再胜,正式通过复活通道重返决赛,和一班十一班一起竞争三甲。
国庆前最后一天,晚自习。
陈一山和何金花约了甘芷,要听甘芷讲物理的两道压轴题。
原因无他,冯春和此人讲课雷声大雨点小,无关紧要的话嘚波一堆,一讲到重点就变成三言两语带过。
陈一山以自己有限的物理知识揣测:搞不好这些题冯春和自己也不会做。
她这周晚自习常和何金花一起,有次用开玩笑的语气跟金花提了一嘴。
没想到最老实巴交的金花同学沉默了半天,顶着一个“我知道背后议论人不好我真的好愧疚”的表情,小小声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她上课讲错了好几个地方。”
陈一山:“……”
坏了,这里有真的会物理的,冯春和不行竟然真的不是她的幻觉。
所以何金花眼巴巴地求她跟甘芷约个答疑时间时,陈一山死活拒绝不了她。
冯春和不是能答疑解惑的人,而除了冯春和,那些何金花也不会做的题她应该问谁呢?看不起县里学生的赵燕燕?和后排男生玩得好的物理课代表?
考试和学习对她当然也重要……但好像对何金花而言,似乎更重要。
毕竟她是顶着霸凌和歧视的目光、顶着并不富裕的农村家庭背景,最终坐在这里的那个人。
何金花拽着陈一山的衣角小声地说:“虽然班长肯定也会答应我,但你去问她,她肯定不会生气。”
陈一山没太听懂,但去了。
她隐约知道甘芷对她和对别人有点不一样,因此像只盯着被主人锁在玻璃柜里的猫条打转的猫一样张牙舞爪,准备试探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想试探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喂,喂。”
甘芷伸手在她眼前晃。
陈一山猛然从思绪中回神:“嗯?怎么了?”
甘芷无语地敲了敲卷子上划着红圈的第六小题:“不是你叫我来答疑的吗?现在这题你是错的金花是对的,结果金花在旁边认认真真听着呢,你反而在发呆是怎么个事?”
陈一山:“……”
她低头、认命、掏出自己的笔记本、开始恭敬地记录年级第一的指点。
晚自习的下课铃一打,楼道里顿时就响起欢呼。
附中的学生们把发下来的几大沓卷子塞进书包,顺着操场边的步道向校门狂奔,操场上还有争分夺秒准备打一场篮球再走的男生,传球间一阵阵欢笑。
甘芷和陈一山一起把何金花送到宿舍区门口,陈一山问:“你放假不回家吗?”
“不回。”何金花低了一下头,“我家太远了,而且我学习上还有好多功课要补。”
月考所有人的成绩都是公开的,陈一山知道何金花尽管数学物理都考得很符合她数理特招生的好,但其他的科目都不理想。
她点点头:“那我们走啦。”
于是又是她们两个一起往校外走。
陈一山走在前面,临近十一……或者说九月三十一号的夜晚理应被归入十一中,空气都清新了起来。
她心里轻快,步伐也轻快。
后面甘芷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转过来又转过去,问:“这么高兴吗,这都开始转圈了?”
陈一山开始转圈。
甘芷被她这样的没心没肺呛了一口,陈一山好像总是很容易开心,食堂的蛋挞抢到了开心、噎住林周了一句开心、要放不怎么长的小长假了也开心。
夜色里,树影朦胧,陈一山的影子围着甘芷的兜兜转转,甘芷一时竟然不愿意开口打破这样的气氛。
快走到校门口,她才问:“后来没人找过你麻烦吧?”
陈一山转回来,心大得很:“没有啊,要我说,那个曾什么的搞不好就是口头上恐吓我一下,再怎么说都是同学,她也不好真找人打我吧?”
甘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说:“没人找你麻烦就好,正好你也争气,下次考场就在我们班了,但你要是以后遇到那群人,能躲则躲……曾晓艳自己是不怎么样,你别以为人在外面认的那几个干哥哥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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