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石榴的沐浴露味瞬间包裹住他的鼻腔。
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手里花式般地翻转着一张房卡,然后两指一夹朝前台的人事递过去。
阳钦松的余光里只能看见那人的侧脸,下颌线线条流畅,鼻梁高挺。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
“噢!那有空房了,你把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吧。”
阳钦松把身份证重新递过去。
“你要住几天啊,续住的话得提前一天说哦。”
阳钦松想了想说:“一周吧。”
“好的,那你先稍坐一下,等阿姨把房间清理后你就可以上去了。在四楼左转第三间。”
“谢谢。”
“上楼慢慢走哦,这两天不要洗头洗澡也不要剧烈运动哦。”
阳钦松再次道了一声谢。
“行李多吗?多的话叫他帮你搬。”
‘他’指的是刚刚来说退房的那个人。
阳钦松下意识偏头看过去,旁边的人正把视线从手机上抬起来。
听见被点名了,他朝这边看了一眼,语气懒散道:“嘿哟,一得空就知道逮着我薅。”
“不乐意?”
“乐意乐意,”仍是不着调的声音,然后偏头看向阳钦松,“要帮忙吗?”
阳钦松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手上的手机铃声就响了,他朝他示意了一下,“你先稍坐一会儿,我接个电话过来。”
阳钦松在沙发的空位上坐下。
视线四处打量着这个青旅客栈,三张大长桌在中央支楞着,十二张大长椅围绕着桌子摆放整齐。两大盆有人高的绿植盆栽矗立在椅子与桌子的夹角。
靠门这边直接是楼梯口,最靠里边桌子那也有两层钢架的复式旋转楼梯。
阳钦松微微往后靠去,抬起头能看见被光照射下的亮堂堂的屋顶。
三层楼的长廊上有人踩着拖鞋出来,在上面的晾衣绳上挂衣服。
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阳钦松朝门口看去,几个摩友正讲着旅程的新鲜事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骑友,两手推着一款脏兮兮的山地车。
周围讲话的声音实在是太热闹了,阳钦松刚要起身让开,就看见那个小骑友朝前台那走去。
夹杂着各种吵闹交谈的声音他只听清了那么几句。
“不分淡旺季长期招……全勤是500……”
他下意识看过去,想再听几句,结果有人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
“不好意思耽误了一下,现在上去吧。”
是穿冲锋衣的那个人。
阳钦松抖了抖自己的背包。
面前人微微挑眉,“没行李箱?”
阳钦松摇头。
“那行,快走。”
阳钦松刚准备拒绝他,就听见前台的美女喊了一句,“哎,杨森传,你现在有事吗?”
被叫做杨森传的人立马抢过阳钦松手里的背包往自己肩上一甩,“有事!”
说完就冲他一偏头,“走。”
阳钦松错愕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刚上到二楼,面前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
阳钦松看着他,问:“怎么了?”
“歇歇。”
歇歇?
“再跟着我那么急吼吼地跨步上去,我感觉你要高反了。”
不说还好,一说起阳钦松好像真感觉自己开始有点胸闷气短了。
“别小看这四楼,得慢慢走,不然有你喘的。”
阳钦松点点头。
“你一个人来的吗?”身旁的人又问。
“嗯。”
“挺酷。”
酷吗?
阳钦松可不觉得。
这可卑鄙。
因为他是打探了林暮他们的出发时间才跟过来的。
“你是这里的员工?”阳钦松问。
“嗯,有什么事找我,包您满意。”
“四楼基本是大床房,三楼和二楼分布的都是四人间和六人间。”
“你要是住不舒服了可以申请换房。”
“刚到一两天最好少动,歇歇躺躺慢慢走,也不要洗澡。”
“不舒服了就去前台找小叶,楼下大堂有吸氧的地方,15块钱一小时。”
“吸氧后没效果出门右转两百米有诊所,去找人医生瞧瞧,一般输液就好了,不过还是看个人体质。”
“这几天尽量别弄感冒了,感冒高反会更严重。”
“街道左边都是一条美食街,不过一般中午后才开门,这边天黑也要九十点了,出去玩回来不用急,公交车少,基本二十分钟一趟,不过门口附近也有小电驴,外卖能叫到,但可供选择非常少,炸鸡类倒是管饱。”
“嗯目前就这么多吧,我叫杨森传,主要负责四楼的住客,你有事直接找我或者找前台小叶都行。”
“谢谢。”阳钦松接过自己的背包。
“一看你就是硬座过来的吧?好好坐着或躺着休息一下,多玩手机少走动。”
“好的。”
“哦对了,晚上楼下会有演唱节目,感兴趣的可以下去和大家一起玩玩,炸串烧烤啤酒扫码点餐,每桌都是AA制。”
“知道了。”
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完后,杨森传潇洒地转身离开。
阳钦松把房门轻轻关上,看了一眼环境。
室内打扫得挺干净,浴室墙上还贴了一张友情提示的A4纸。
「一到两天内尽量别洗头洗澡哦。」
阳钦松坐到床上,硬座带给他的疲倦在此刻深深席卷到他身上。
身体往后一仰,落入柔软的被子里。他眼睛一闭,瞬间就进入到了一个梦乡。
梦里的周楚楚怀里正抱着一个婴儿轻轻地哄摇,阳辉也揽着周楚楚的肩膀慈祥地看着怀里的小孩。
“小宝宝,要睡觉,风不吹,浪不高,小小船儿轻轻摇……”
场景突然一变,阳钦松被周楚楚拉到一个婴儿床前。
“阳阳,来看,这是你的弟弟。”
阳钦松朝那个弟弟伸出手,却被一张小手准确无误地抓紧了他的小拇指。
一家四口,明明是那么和谐的一家四口。
是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呢?
什么时候呢?
是阳钦乐无意间吐出来的那句‘你们只爱哥哥’吗?
是吗?是吧。
童言无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因为这句话,周楚楚半夜哭了。
阳钦松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爸妈的房门口听着。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照顾好阳阳,也没照顾好小乐。”
阳辉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楚楚,现在不都好了吗?一切都会好的,阳阳目前也没事了。”
“我们简直不是人,我们对不起小乐……”
那时候的阳钦松还不懂他们话里的深意,只是偶尔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拖累了一家人。可是随着年龄的变化,医院的频繁进出,父母的泪与疲惫,家庭的经济状况,他对这些东西越来越敏感。
他其实早就懂了。
也许周楚楚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正打算放弃他的开始。
不,也许更早。
早到周楚楚和阳辉提议要二胎——用二胎的脐带血救自己。
所以阳钦乐出生了。
同胞脐带血配型有25%的全相合几率,相比于大海捞针式地等配型,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的成功率已经算非常高了。
很幸运,阳钦松赶上了这25%的几率。
从那晚起,被喊作小名‘阳阳’的不再是他阳钦松,而是阳钦乐。
本属于他的小名连同父爱母爱都在悄无声息中被一起剥夺了。
阳钦松没办法更没合适的理由去让那两人一碗水端平。
这碗水早就端不平了。
如果没有阳钦乐,他都不一定能活到今天。那他还有哪来的底气去质问周楚楚和阳辉对他缺失的爱呢?
他问不了也不能问。
在无数个深夜里,阳钦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却乱糟糟的被各种情绪堆积,裹挟着理智。
他无数次想冲上去质问——他们当年选择怀二胎究竟是抱有一线生机想救回自己还是那时就已经不抱希望干脆打算彻底放弃自己了?
一股沉闷的压抑突然笼罩在胸前,阳钦松感觉自己仿佛喘不过来气一样。视线下是一片浓浓的白雾,拨不开走不出,让他迷糊之间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仿佛听见了一些遥远的歌声。
歌声时大时小。
最后越来越近,隔着并不隔音的门板强劲地穿透进来,继而声音也越来也大。
吉他声和主唱以及观众的合唱声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耳朵。
是那首网上经典的专属于318路上的辞职进行曲。
“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
阳钦松在压抑的梦中被歌声惊醒,他重重地喘息了几口气。
胳膊轻轻地搭在眼睛上,眼眶微微有点涩。
一分钟后,他起身往外走,刚打开房门,楼下就整齐地唱出了最后一句。
“蓝莲花~啊~~~”
歌声力量穿透他的耳膜,他往前走了两步,趴在长廊栏杆上往下看。三张桌子附近坐满了人,桌上摆满了酒和各种食物。
左边旋转楼梯下站着一个主唱和两个吉他手,后面还坐着一个用箱鼓拍打节奏的女生。
大家合唱的声音很大,气氛热闹。阳钦松感觉自己好像与这里有点格格不入。
前台的小叶还是坐在那里处理时不时出现登记入住的客人,桌边附近站着好几个统一服装的服务员,偶尔帮忙上菜送酒。
阳钦松一眼就看见了杨森传,他懒散地倚坐在椅背上和厨房窗口的人讲话。
把一盘羊肉串端上桌,那人下意识抬头看。
下一秒,四目相对。
阳钦松微微怔了怔。
杨森传率先冲他一笑,随意地抬手弯曲了两根指头示意他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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