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抓的?光抓他一个?”马志强心想,可别真是他乌鸦嘴说准了,真晦气上头了。
“你等等我,我拿点东西跟你走。”马志强去屋里拿了这些日子攒的钱和票,举着个火把,跟着那小娃过去,路上仔细问着细节,“他被抓去哪里了?公社?”
“应该是公社,就抓了建国哥一个人,像是专门盯着他抓的。”小娃子经常和孙建国去县里卖东西,他家里条件不好,不搞些外快实在是过不下去,就这样,他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对此,他是感激拉他一把的孙建国的,这次见状不对,也机灵地溜出来报信。
“盯着?”马志强琢磨着这个词,难道是那小子做事太惹眼给人举报了?不至于吧,现在去黑市里交易也是大家私底下默认的事了,轻易不会去举报,家家供应粮都有限,偷摸换点也很正常。
难道是他有什么仇人?马志强一路走一路想,但是就没什么头绪。
大家小磕碰小摩擦都有,哪至于有这么大仇,这被抓了要是按上投机倒把的罪名,好一点关几个月,差一点可是要被枪毙的,到底是谁这么可恨。
马志强面色难看起来,原本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两个人在冬日里走了两个小时到了公社,走得两只脚都冒着热气。
黑夜里的公社,黑咕隆咚又安静,除了守门的老大爷所在的门卫还亮着灯,只有一个屋子里还透着一些微弱的光。
马志强给那老大爷说尽了好话又掏出去五毛钱给人家,人家才不情不愿地给他放进去。
“就去看看,不能动歪脑筋,把人放走可不行。”老大爷拿人手软,摸出一串钥匙往那个亮着光的屋子走去。
马志强和小娃子放低姿态连连应声,跟在后面走。
“孙建国,有人来看你了。”
钥匙碰撞发出的声音没有引起孙建国的反应。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四四方方大木牌子,上面写着投机倒把分子和孙建国的名字。
他的棉袄被剥掉就穿着单衣瑟缩在角落里蹲着,头上有好几块乌青,头低落着,完全没有早上离开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马志强看着眼睛酸涩,这他妈哪个混蛋,把好好一个人搞成这样。
“你们聊,就十分钟。”老大爷从温暖的被窝里被喊醒,被冷风一吹冷得很,他得去窝里躺着。
“哎,好,大爷谢谢你。”马志强低头哈腰把人家送走,又跟小娃子说:“赶紧把门关上,老冷了。”
孙建国原本没什么动静,他这一下午被打的恍恍惚惚,多次幻听到熟人的声音,现在竟然还有马志强的声音了,他抬了抬头想动,脖子上传来的重量让他又回到了现实。
他又低下头,肯定是听错了,马志强那小子现在肯定在被窝里睡得打呼呢。
见孙建国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马志强把孙建国脖子上的牌子抬下来扔一旁,又脱下自己的棉袄给他,“快穿上衣服,看你冻得嘴都乌紫了。”
他环视四周,这屋子逼仄,放张小床就顶天了,装下他们仨也很难再转身了,又逼仄又冷,连个暖炉都不生,还拔了人家的衣服,这事做的缺德。
孙建国脖子上一轻,又被带着体温的棉袄砸身上,眼睛一眨一眨,憋着嘴哭了出来,他伸出发抖的胳膊把衣服穿上,鼻音冒着:“兄弟,我还以为做梦呢,还得是你念着我。”
“哭什么马尿,没出息,是谁说不会出事的,出事就这德行。”马志强又把自己的帽子给这个哭得跟个窝瓜一样的家伙戴上,遮住那小子发紫的耳朵问:“赶紧说说怎么回事,要怎么捞你。”
到了现在,孙建国也是稀里糊涂地被关了进来,他不晓得那么多人怎么就专抓他一个,他向来溜得快跟泥鳅一样,但是那两个男的就是比他跑得快比他力气大,还一个抓,一个回村必经之路蹲守,他又不是什么坏蛋份子,用得上两个人围堵,他也是慌得很。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马志强犯了难,他还以为能在孙建国这里搞到一些消息,哪知道也是一笔糊涂账。
“我啥都不知道,鞋都跑丢一只。”孙建国转动了一下他的脚指头,又缩了回去。
“能耐。”马志强斜了他一眼,他可不能把鞋子再贡献出来,他还要走回去呢。
他蹲下来靠近他问:“你跟我讲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要去哪里疏通关系,还是要钱?”
孙建国看看这里就他们三个,也跟马志强说,“我被那两人打的时候,听他们讲了,说是现在没前几年那么严,可以拿钱赎人。”
能赎人这倒是个好消息,马志强松了口气,他最怕是要判刑,到时候各个关系走下来,人也出不来,差一点要是枪毙,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还好还好,还有机会。
“那要多少钱?”
孙建国伸出两根手指。
“200块?这么多?”小娃惊呼,他连20块都不敢想。
孙建国点头,他也觉得有点多,但是比起被关押和被枪毙他又觉得不多了。
马志强摸出自己身上的钱和票,小娃也蹲了下来掏出他的存款,两个人把钱归拢在一起数,数来数去一共也就四块八毛七分钱,还有几张粮票和肉票。
小娃傻眼,这还差的多呢,连个零头都没有,“建国哥,你那儿还有多少?”
孙建国咳嗽几下才回,“我那啥,我这不是处对象了,这兜里留不住。”真是钱到用时方恨少,小日子过得美,小存款就没了。
马志强也知道这人德行,这回答完全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想了想问:“这钱啥时候要?”
“就这两天得凑齐。”孙建国感到不好意思。
马志强琢磨了又琢磨,把那四块八毛给了孙建国,“这些整的你留着,这里还要待两天,你机灵点,找个“好说话”的打点,让自己好过点,别我们还没回来你就被折腾病了。”
“咳,我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才搞成这样。”孙建国也是心有戚戚,今天夜里要是没有他兄弟过来,他这单薄的小身子怕是真撑不住。
“那我俩走了,你自个儿衡量。”
“哎。”
走前又把那最后七分钱给了门卫那老大爷,让他天亮时给孙建国那牌子再挂上,好好让他休息一晚上,好话又说了一箩筐,那大爷才应下了。
来时行路匆匆,回去时也行路匆匆,马志强裹着单衣,走在小娃后头背风走,好歹能少冷一点,刚刚逞英雄把棉袄帽子都给了孙建国,这下自己可遭罪了。
到了村里,先让小娃去睡觉,“你那钱找机会我还你,算是我欠你的。”小娃不愿意,赶紧跑了,这是他心甘情愿出的,不求回报。
上山时经过知青院子,马志强慢了几步,想了想又回了山上。
一个晚上他基本就是睁着睡觉的,他听着外头唯一一头猪的哼哼叫,满腹心事睡不着。
“唉,这欠债是越欠越多,我爹还欠180块,孙建国这里又是200块,我得不吃不喝干多久才能挣回来。”他掰着手指在算,没算明白,又拿出香烟纸板来演算。
一个月18快,一年216块,不吃不喝一年九个月多才能挣回来,他也不能不吃不喝啊。
上次算钱是为了手表来着,还雄心壮志攒钱买它,现在别说手表了,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这进账没下来,出账倒是越来越多了。
哎,只能借钱。
天没亮,马志强就堵在知青院外头了,林佩玉出来一眼就瞧见穿着补丁棉袄的马志强,比起那补丁棉袄更显眼的是他眼下两团青色,黑乎乎的瞅着就没睡好。
“怎么眼下都是乌青,大晚上没睡啊。”相处得久了,有些话说出口就很自然了。
马志强本来是不想麻烦的,但是他实在是找不到一下子能拿出200块的人了,他不想张口也只能张口:“那啥,有事情晚上没睡好。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借我200块钱,我给你写借条。”
林佩玉不防是来借钱,她看着马志强打补丁的棉袄和裸露在外冻红的耳朵,心里推测是快过年了债主来催了,有老话说债不过年,能够理解,“你等等,我去拿。”
马志强看着林佩玉干脆利落去拿钱,丝毫不多问,那股子信任让他胸口涌上热意。
这才是好朋友,患难时刻见真情。
他等候的时候有了期望,冷风吹着也不觉得冷了。
他把那一刻她转身的动作反复在心里翻来覆去回味,那干脆利落甩起的辫子,离开前那一眼怜惜。
怜惜……嗯?怎么会是怜惜。
回想她的的视线在他的破棉袄和耳朵上游移了片刻,马志强才恍然大悟,那么干脆,不会是见他这副穷酸样子可怜吧。
他顿时哭笑不得,他这么穿还真不是故意哭穷,谁让他只有一顶帽子两身棉袄呢,今年新做的棉袄留给了孙建国,自己只能换上以前旧的,棉花旧了干巴不保暖,但总比没有强。
没多久,林佩玉把拿手帕包好的钱递给了马志强,“这里是200块钱,也是我全部的积蓄,给你。”
马志强看着眼前这么一沓细心收好的钱,男人莫名的自尊心又别扭上来,他不是很想要。
“拿着呀,别给人看见。”林佩玉见马志强愣着赶紧催促,说实话她也不舍得,不过是基于信任他的品性,也感激他一路来的帮衬和朋友之间的友谊才借的。
马志强犹豫着还是接了过来,孙建国被抓的事情还是不要跟她讲了,知道的多也不好。
他拿出一张纸,靠着门板写欠条,这张纸不是香烟纸还是正经的纸,他把写好的欠条递给林佩玉。
林佩玉看了一遍,没有问题,还夸了他:“你字写得越来越端正了,也没有错别字。”
马志强难为情地挠挠头,“还不是你教的好,我先走了,放心,我会还你的。”
“好。”林佩玉见他笑着跑开,把门拴上又回了屋,这天气可真冷,今儿个大概会落雪吧。
“谁来找你啊,马志强吗?孙建国有让他带什么好东西吗?”杜丽丽跟屁虫一样过来问。
“是他,不过这次没有东西,就是一些别的事情。”
杜丽丽哦了一声,兴致低落,她最期待的就是孙建国给她买一些好吃的好穿的,这让她觉得枯燥无味的下乡生活也有了一点趣味,哪知道今天没有,可真扫兴。
“说起来,快过年了,你们家里人都寄了什么东西过来?”别的女知青搭话,没有让气氛冷起来。
过年了这收到邮寄东西的人越来越多,这天南地北的特产都不一样,每年过年前都能尝到一些不一样的好吃的,分享自己家里寄来的东西,这都成了女知青的过年必备项目。
杜丽丽瞬间和人家聊上了,她前两天就收到了,一个大大的包裹,正是和人炫耀的时候。
林佩玉听这话题,避了出去。
“她干什么去,外头那么冷?”
“好像她还没收到家里寄的东西?”
“会不会是她下乡才几个月,家里人才不寄的?”
“哪能啊,谁家过年不牵挂女儿的,怕是她和家里关系不好。”
“啊,不像啊,她一看条件就好。”
“嘘,别说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