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知道吗?”林佩玉小声警告孙建国,这地方人来兽往的,没有养猪场那么清静,今儿说出的话说不定明儿就传到大江南北了。
孙建国被捂着嘴只露出个眼睛,晓得里头的厉害,连连点头。
林佩玉这才松开手,转而把视线转向马志强,她感觉到马志强情绪不对劲,那股愤懑无处发泄,四肢百骸里涌动的血液都叫嚣着要冲出去,但被那摇摇欲坠的理智给框住。
膨胀的气球一旦无法舒缓,只会走向爆破的下场。
她不知道马志强的情绪是源于天生的责任感,还是受心底柔软的那部分驱使,为苦难者感同身受。
但,林佩玉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的需要人纾解情绪,他表现得快要碎了。
林佩玉轻轻踮脚抚摸马志强的脸,一下又一下温柔而亲昵。
良久,马志强通红的眼睛猛然涌出了泪水,靠在林佩玉的肩头耸动着脊背。
马志强咬着牙在最亲近的人怀里发泄,他的愤怒他的不平,还有他不为人知的抱屈,在此刻温热的怀抱中缓缓平静下来。
“还好吗?”林佩玉担忧地问。
马志强从肩头离开,欲言又止。
“我们去那边走走吧。”林佩玉提议,马志强点头,孙建国自觉这时候他不该去当电灯泡,于是慢慢落到后头,也算是给他俩望风。
相对沉默走了五十米路,马志强望着西边的一片山停下了脚步,眼里充斥着孺慕和回忆。
他呼吸粗重,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张口:“佩玉,你知道我爸是怎么没的吗?”
林佩玉才意识到原来马志强情绪的积压来源于父亲。
“听建国叔说,叔叔是为了村里做贡献而牺牲的。”
这是马建国在村子里的定论,虽然林佩玉觉得牺牲没必要藏着掖着,曾经做过的光荣事迹任何时候都值得赞扬,但马建国作为村长既然不透露细节,自然是里面有他的考虑。
她尊重村长的决定,也尊重旁人的**。
“呵呵,什么贡献,什么牺牲,那都是一层遮羞布,遮盖的是那群公社干部们的龌龊。”马志强不屑又委屈,不屑那些人无耻的做派,委屈自己父亲那赤诚的正义之心最终敌不过豺狼。
林佩玉不语,等着马志强的下文,这时候她只要静静地做一个聆听者就是对马志强最大的安慰了。
“我爸和建国叔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两个人志向相投,都愿意为小马村的发展做出贡献,长大后,凭借自身实力过硬,建国叔成了小马村的村长,而我爸也成了建国叔手下最能干的社员。
那一年,公社干部下乡巡查,第一站是小马村,建国叔上任后紧抓小马村的经济发展,动员一切力量提高粮产,政绩突出。巡查干部们对建国叔赞不绝口,让建国叔连夜整理了粮食增产的经验数据分享,层层上报要为建国叔定个荣誉奖章。
谁知,巡查组回去三个月别说没有物质奖赏下来,连个口头表彰都没有,托人去问当时考察的公社干部,也是踢皮球一样四处推脱。本以为这件事情够不上奖赏,建国叔也打定主意在下一年再加把劲,让这份荣誉得到实至名归。
可谁知,我爸偶然去省城办事情时,看到了这份迟来的荣誉,它没有不够格,而是被按在了别的人的头上,这个人就是当时提议建国叔写经验数据分享的那个公社干部!
我爸告诉了建国叔,建国叔去要说法,迟迟不回来,被发现半夜套了麻袋丢在街上,找到人时建国叔的精气神已经灭了大半。
后来没多久,建国叔刚出生的小女儿发了高烧去公社打退烧针,被告知药物紧缺打不了退烧针,退而求其次吃药降温,没一个医护人员肯通融,一晚上求告无门,就这样建国叔失去了第一个孩子,那晚以后建国叔学会了抽烟,喜欢抽最凶的烟。
让一个壮志凌云的有志青年颓败只是几夕之间的事,可建国叔的遭遇,我爸怎么能坐视不管,他偷偷搜集证据,做好了一击不成便杀身成仁的准备,他要去省城告状!
临走前,建国叔劝了很多,他的棱角已经被磨平,哀莫大于心死,不需要什么拨乱反正。可我爸是个执拗性子,认准了世道不公是不对的,下定决心要把错误的决策掰正过来,他奉行廉洁清明、遵守国法宪法,一生为了认定的道理而奋斗。
最后如他所愿,荣誉回来了,人也差不多被对方报复废了,没多久病情加重经过医院会诊,不治身亡。那个被撸了荣誉的干部还想搞臭我爸的名声,是建国叔以关键的证据威胁才给我爸安了个牺牲的名头,给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们扯了一张遮羞布出来!”
马志强为自己的父亲不值!
“佩玉,你说清正廉洁的百姓为了心中的公正光明贡献出自己的生命,那些处于高位的干部领导却忘记了来时路,搂钱违法,买卖人口,毫无收敛,多么讽刺啊。
一个人的生命是一阵微风吹不灭利欲熏心的烛火,稍不留意烛火便呈星星燎原之势布满整个权力机构,你说这样无秩序的社会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志强!你偏激了,休息一会儿好不好!”她理解他的愤怒,理解他的失望,可政策的制定向来不是为了钻空子去的,每一个项目的促成,最原始的目的都是为了社会越来越好,出问题的不是政策,而是政策施行中别有用心的人。
她家志强太过于正直,太过于执拗,认为事情不是黑的就是白的,可更多的是处于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他回避过那些灰色,但秉性的善良又让他去帮助人,王雪娥、吴丽芃甚至是她自己。
刚过易折,她不希望马志强钻入牛角尖。
“志强,你是想和叔叔一样,去掰正社会的不公吗?”林佩玉紧握他的手,他的手心汗湿到难以把握,林佩玉与他十指交握,眼里满是担忧。
“我要去!”马志强从来就不怕失败,他只怕他不够努力,不够聪明,费尽力气也奈何不了他们,“佩玉,你聪明,你帮帮我!”
马志强的祈求如救命稻草般压在林佩玉身上,林佩玉心底的恐慌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昨晚的计划只算得上是打拐的小打小闹,而马志强现在杠上的是有权有势的干部。
她太过清楚权力背后蔓延纠缠的关系网是多么繁密,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把人家拉下马,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知道马志强不会听那些关系网意味着寸步难行、意味着官官相护、意味着求告无门的大道理,他只是坚定认为,只要敢想敢做,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他的成分造就了他本质的淳朴和正直,却到达不了另一个高度,人只能领悟他能够领悟的层面。
口中腥甜味弥漫,林佩玉咬破了舌头,她知道这不是她能力范围可以办到的事,但规劝是劝不住的,以马志强的脾气,没有人帮,他也会单刀赴会,和他父亲一样是个执拗的。
林佩玉想马志强平安,便只能被裹挟着往前走。
她深呼吸几口勉力在脑子里把不安散去,半晌才艰涩道:“我帮你,但你得听我的。”
“好,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林佩玉揉了揉一跳一跳的太阳穴,闭了闭眼:“你继续去火车站卖你的鸭鸭,跟窦老四闲聊时多打听那个“亲戚”的身份姓名,只要那三人没有当面跟你对峙,你就撒娇撒泼让窦老四信你,必要时让孙建国来为你作证,咬死你“孙建国”的身份。”
必须先把那个隐没在背后的“亲戚”确定身份,才好安排下一步怎么做,举报也需要明确举报的对象。
“建国你过来,你毕竟是公社的先进代表,去打探下王雪婷那个案件最后的结案文书,我需要知道,那案子是真处理了还是走了个过场。”
毕竟有混混三人牢里前脚进后脚出的前例在,王怀民有没有被真的枪毙还待核实。
林佩玉自己则是在看畜牲病的大爷大娘这边多打听马宝宝的发家史,走到群众中倾听群众的声音,往往有意外的惊喜。
揣着心事三人小队日渐消瘦,本就体质偏弱的林佩玉晕厥了两次,孙建国的感冒发烧那是两个月里没断过根,至今都带着咳嗽声。
马志强倒是三人中气色最好的,他少了一点小肥膘多了不少精瘦的肌肉,烫伤部分也彻底结痂后脱落,只留了块颜色偏深的疤痕。
身体和精神的疲累换来了一点回报,孙建国打探到,王怀民差点死了却最终没死。
原本有那保护伞在后头,别说结案了,屁事没有。可这次王怀民踢到了铁板,那个王雪婷家里不一般,不是有点权力。
孙建国激动得手舞足蹈:“志强你敢信,她父亲是海市公社的一把手,母亲据说也是干部出身,王磊你知道吗,原先从京市调任的第一书记就是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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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王怀民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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