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带着点露水的凉。林小满七点就爬起来，把新买的猫粮装进帆布包，又从冰箱里摸出袋冻得硬邦邦的牛奶——昨天听周清野说煤球爱喝凉牛奶，特意冰了一夜。
出门时，母亲正在厨房煎鸡蛋，油星溅得滋滋响。“今天不跟同学去图书馆？”母亲头也不回地问，语气里带着点审视。
“嗯，约了去看……一只流浪猫。”林小满含糊地回答，手在门把上攥得发白。自从上次和母亲大吵一架后，她每次说“出门”都像在闯关。
母亲的动作顿了顿，锅铲“哐当”一声敲在锅底：“我说过多少次，别整天跟猫啊狗的打交道，没前途！把那本《动物解剖学》给我扔了，听见没有？”
林小满的喉咙发紧，没敢顶嘴，拉开门就往外跑。帆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带着点仓促的响，像在逃离什么。直到拐过街角，看不见家门了，她才停下来喘气，帆布包里的猫粮袋硌着腰，有点疼。
她摸出手机看时间，八点四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她却忽然不想那么早去天台——怕周清野看出她的狼狈，更怕那些没说出口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
巷口的西瓜摊已经支起来了。老板正弯腰搬瓜，圆滚滚的绿皮西瓜堆成小山，沾着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泛着光。林小满走过去，看见摊上摆着半只切开的瓜，红瓤黑籽，汁水顺着木盘往下淌，甜香混着晨风漫过来。
“小姑娘，买瓜啊？”老板直起身笑，露出两排白牙，“今天的瓜刚从地里摘的，保甜！”
林小满摇摇头，眼睛却盯着那半只瓜没移开。她想起小时候，父亲还在时，每个周六的早上都会买只西瓜，冰镇在井水里，中午切开时凉丝丝的，甜得能把舌头化掉。
“给我来一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小满回头，看见周清野站在那里，背着黑色的背包，白T恤上沾着点草屑，像是刚穿过公园的草地。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瓶碘伏和一卷纱布，大概是给煤球换药的。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有点发哑。
“路过，看见你在这儿。”他付了钱，让老板把西瓜切成小块，装在透明盒里，“一起上去？”
林小满点点头，跟着他往学校走。两人没说话，只有帆布包摩擦的轻响，和远处卖豆浆的吆喝声。走到教学楼后墙时，周清野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颗水果糖，橘子味的，递到她面前。
“刚才看你好像不开心。”他说，眼神很认真，像在观察煤球的伤口。
林小满的眼眶忽然有点热。她接过糖剥开，塞进嘴里，橘子的甜混着点酸，在舌尖慢慢散开。“我妈又说我了。”她小声说，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她说我学兽医是浪费时间。”
周清野没说话，只是从背包里掏出速写本，翻到新的一页，用铅笔飞快地画着什么。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纸页上，随着笔尖轻轻晃动。
画完后，他把本子递过来。上面画着只小猫，正踮着脚够书架上的书，书脊上写着“兽医指南”，旁边站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虽然看不清脸，却能看出是笑着的。
“也许她只是不知道，你有多喜欢。”他说。
林小满看着那幅画，忽然笑了。是啊，母亲从来没见过她给煤球换药时的小心，没见过她对着解剖图研究到深夜的样子，她怎么会知道，这份喜欢不是一时兴起，是刻在骨子里的。
“谢了。”她把速写本递回去，感觉心里的委屈好像被这颗橘子糖和这幅画，悄悄抚平了些。
天台的铁门虚掩着，能听见煤球“喵喵”的叫声。推开门，黑猫正蹲在纸箱上，看见他们就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跑过来，尾巴竖得高高的，像根黑色的小旗杆。
“饿了吧？”林小满蹲下来，把猫粮倒进搪瓷盘。煤球埋着头狼吞虎咽，尾巴扫得盘子叮当作响。
周清野把装西瓜的盒子放在水箱上，又从背包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擦了擦水箱表面的灰。“先吃西瓜？”他问，声音里带着点期待。
“好啊。”林小满走过去，拿起一块咬了一大口。冰凉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去，甜得像含了口蜂蜜，把刚才的委屈冲得一干二净。“真甜！”
“嗯，老板说今天的瓜最甜。”周清野也拿起一块，吃得很慢，嘴角沾着点红色的汁水，像只偷喝了果汁的猫。
两人坐在水箱上，分吃着一盒西瓜，阳光透过铁丝网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煤球吃完了猫粮，跳上水箱，用头蹭林小满的胳膊，又凑到西瓜盒前闻了闻，大概是觉得不对味，嫌弃地扭过了头。
“它还挺挑。”林小满笑着摸煤球的头。
“随你。”周清野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耳根红了红，赶紧低下头吃西瓜。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像被阳光晒过的西瓜瓤，热得发烫。她假装看远处的瓦房顶，却看见那丛牵牛花又开了不少，粉的紫的，像撒在绿藤上的星星。
“对了，”周清野忽然开口，“我爸下周要来。”
林小满转过头，看见他的指尖在西瓜盒上划着圈，“他想让我回北京。”
“那你……”
“不想回。”他打断她，语气很坚定，“我想在这里待着，至少待到高中毕业。”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妈说，这里的夏天最长，能把所有的不开心都晒化。”
林小满想起相册里那个笑着的女人，忽然明白，周清野的“不想回”，不是任性，是想替母亲完成那个没说出口的约定。
“那就留下啊。”她说，“反正天台还有地方，煤球也需要人照顾。”
周清野抬起头，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真的？”
“当然。”林小满拿起最后一块西瓜，递到他面前，“就当……谢谢你的西瓜。”
他接过西瓜，指尖碰到她的手心，两人都没缩手。阳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把西瓜的甜香，还有点别的什么，悄悄揉进了风里。
煤球忽然“喵”地叫了一声，跳上两人中间的空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粉嫩的舌头。林小满笑着摸它的背，周清野也伸出手，指尖和她的在猫毛上轻轻碰到一起，像两片飘落的树叶，在夏天的风里，悄悄停在了同一个地方。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叮叮当当的，混着蝉鸣和西瓜的甜香，把这个周六的上午，酿得像杯加了冰的蜂蜜水，凉丝丝的，甜滋滋的。
林小满看着周清野低头吃西瓜的样子，忽然觉得，就算母亲再反对，就算兽医考试再难，只要有这个天台，有煤球，有身边这个人，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这个夏天，好像真的能把所有的不开心，都晒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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