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人家,7幢3单元,302。十二岁那年搬家过后,李安歌终于再一次躺在这张小床上。
这床是双层的,蓝白色,中间设计了一层书柜。朝右侧躺着,脑袋刚好可以放在床与几格书柜之间。
以前家里没客的时候她就在上层下层随机睡。本来可以睡主卧一米八的大床,但她想在回到旧家的第一天回忆一下人生。
过几天要去红河中学实习,准备下学期转正。她借口这边离学校更近才搬过来,其实就是不想工作了还跟父母住一起。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以后去哪里还不好说。
李安歌首先想起搬家前的最后一晚,房间里的东西已经被装进大包小包里,只剩床单被套要明早起来收。想到要住进新家很激动,但那时12岁的她还是有些忧伤。
她不禁笑了笑,蹬几下腿翻了个身。世事难料啊,以为之后都不会回来,怎知现在自己又躺在了这里。
今天搞卫生,走到每个角落,当时的自己都会突然闯进脑海。
她放学后在柜子里鬼鬼祟祟地藏辣条,趁家里没人关在自己房间里偷兑咖啡,结果嫌太苦全部倒掉。
迷上乒乓球那阵子,天天坐地板上一个人玩球。球在地板上弹过去,碰到门又弹回来,一两个小时响得乐此不疲。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被猎奇犯罪小说吓得不轻,睡觉必须用被子蒙头。但轮到打手电筒赶作业的时候,这些又全都想不起来了。
某天家里没人,阳台上飞进来一只鸟。她又犯胆小,连只鸟都怕。一个人在沙发角落里缩着过了一整下午,大气不敢喘。
乱七八糟的事,不知道具体发生在几岁,但感觉一样的无厘头。
房间里很黑,大概因为老式小区周围没什么夜里也常亮的灯。新式楼盘主推内部结构的四通八达,这里却不同。
大约修建于20年前,每幢七层的楼房相互依偎着,沿着一座矮山向上分布。
以前跟隔壁楼栋的几个男生在小区里厮混,专门去钻一些脏兮兮的角落,或者寻找秘密基地,看谁敢去那些奇怪阴森的地方。
最上面的两栋楼是八字形排列,两条棱间有一个很小的缝隙,她只溜进去过一次,后面是普通的水泥地,白色的管子四处延伸。
本来最喜欢玩的是跷跷板和秋千,但老早就被拆掉了。
刚才吃完晚饭,在小区里逛了一会,棋牌室倒是数十年未老的常青树,暖黄的灯光和麻将碰撞的声音一起弥散在早春的夜里。
想着多散会步,但衣服穿得少,晚上风吹得人浑身发冷,不得不回来。
刚到红河那天也是。以为春天不会太冷,下飞机那会只穿了个薄外套,结果在风中瑟瑟发抖。
李安歌又翻身,打了个哈欠。那天坐车回红河的时候,旁边的人穿得一看就挺暖和。长头发,黑风衣,一双顶端泛着光的马丁靴,在昏暗中辨不清颜色。
车里没开灯,只有仪表盘在发光,眼睛一眯,那光就如墨水一样晕染开来,由光源处伸出细小的芒刺。
“喂,你的风衣借我穿穿!”听见自己的声音,李安歌惊醒过来,发现刚刚自己只是濒临睡着,松了一口气。
干嘛突然找人要衣服穿……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入睡,结果被自己吓醒。
想起来,那人后来还睡着了,居然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她觉得把人喊醒有点没必要,索性没去管。
再次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
窗帘不太起遮光作用,李安歌勉强睁眼,好一会才适应光线。
拿起手机,早上十点多,锁屏页塞满景年的消息轰炸。差点忘了,今天景年请吃饭啊。
点开一看,那边要说的却不是吃饭的事,全是些类似于“牛马的命也是命”,“这个学校赶紧爆炸”的字眼。
另一头,景年灰溜溜地关了话筒,从红河中学篮球场的铁架小门钻出去,一边在手机上愤慨地打字,一边往那间破体育办公办公室走。
大约半小时前。
高二年级的楼层里闹哄哄的,一堆人开始无奖竞猜。今天到底会不会出操?
广播好几分钟没动静,学生个个准备开始庆祝时,《运动员进行曲》还是一惊一乍地响起来。乐声奏得激越,每个班级都不满地躁动。
昨天说好轮到高二开运动会,周四和周五两天。结果赛程才过了一上午就夭折,下午不开了,明天也不开了。
年级上通知,天气预报说要下雨,开不了,延期。
好不容易能趁运动会松口气,比赛项目也准备了好几周,活动一下子说没就没。
昨天和今天都是大晴天,同学们心知肚明,延期只是冠冕堂皇的措辞。
广播响得人越来越烦,不是下雨吗?怎么做广播体操?
此时所有人都挤到面对操场的阳台上来,死活不下楼,只嘻嘻哈哈地看着底下守候的带操老师。
没有任何事先约定,各个阳台间互相张望,发现整个年级都心照不宣地坚守着阵地。明羽也放下笔走出来,心中暗自发笑。
场上还空着,有人拿着话筒催促。“高二年级,高二年级,迅速集合!”楼上的人只装聋作哑,冷漠地看着。
好巧不巧,今天高二的带操老师,刚好是景年。
每个班都有几个平时调皮捣蛋的学生,站在阵地的最前方摆出不屑的表情。以他们为强心剂,所有人贯彻落实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精神,坚决不踏出半步。
“笑死,这次绝对不会下去!”
有些怕事的想往下走,又被旁边人拉住:“怕什么,整个年级都没下去呢!谁下去谁就输了!”
景年有火不能发,一遍一遍地催,楼上却不为所动。
就这样僵持半天,其他年级已经做完两遍广播体操,篮球场这边依然放着《运动员进行曲》。
下面的人跑完圈,宣布解散时,楼上开始欢呼。《运动员进行曲》停了,像是一种妥协。
啊哈哈哈,不过如此。学生们满足地四散开来,利用这一大段时间好好玩去了。
公元2024年春,红河中学高二年级起义大获全胜,史称课间事变。
又可以多做半小时题,明羽心情愉悦地回到座位。
想来奇怪,大家习惯了拖拖拉拉,平时班主任都会来催着人下楼的,今天却不见人影。也没有保安上楼来查偷懒的人,反抗活动似乎过于顺利。
明羽心中隐隐不安,不知道那些主任领导们肚子里又装着什么坏水,要等待时机大肆倾倒。
倒也无所谓,高中牲本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旁边的座位空空的,杨艺淇不知道又跑去哪里潇洒了。
一直挨到下班,景年终于得以跟李安歌团聚。
冰冻的罐装可乐被拉开的一瞬,白雾攀附起上提的手指。
“来碰个杯!”景年跟李安歌是发小兼初中同学,大学读的是体育教育。
练体育的人就是不一样,李安歌想。穿一套运动服,骨架子支棱得干脆利落,疏水的布料一动就沙沙响。
她手拿剪刀,把烤盘里滋滋作响的肉剪成小块,听景年大发牢骚。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我好心出来催他们做操,还要受这种委屈,运动会又不是我叫停的。”
“唉,要说起来,我们都是受害者,要欺负也不能欺负到我头上吧。虽然我今天也没多大损失,顶多是吼几嗓子,浪费了一些表情。”
李安歌往碗里夹烤五花,然后放下筷子摆弄一片生菜,淡淡地看着她:“怎么说?你还受什么害了?”
“高二年级组那帮领导啊,又是天气预报又是备战月考的,运动会也不让开。”
“那不对啊,不开运动会你工作量一下就变少了,换作我高兴还来不及。”
景年咂巴几下嘴:“那倒是。不过,我们前期准备工作又算什么?”
“嘿,你不知道,”景年说着说着自己先开始笑起来,“体育办公室那几个老头,没课的时候就是腿往桌上一翘,嘴里叼根烟外放刷抖音,牙都熏黄了。”
“办个运动会,还不是我们几个年轻老师在忙,我忙活那么久都打了水漂。”
她俩又碰了个杯,李安歌让景年消消气:“你下午是没课吧?”
“嗯哼。”
“那就对了,都下班了就专心玩呗。我们下午去哪?”
景年认真思考后说:“这样吧,你跟我回家咱俩打游戏。”
李安歌把筷子一撂,佯装要走:“失陪了。”
“慢走啊小李,我就不送了。”景年把烤盘里的肉都往自己碗里夹。
小李坐回来,不经意地从景年那里夹肉吃:“说真的,去哪啊?”
“我也不知道,去上面喝咖啡看电影,还是去底下吃吃逛逛?”
她们吃饭的地方就在柳岸大道,跟红河中学在同一条长街。
其实红河县说不上有多旧,新来的建筑扎堆生长,老旧的街区面貌全新。
李安歌从小到大都是头脑昏沉记不住路,只知道从这里一直往上走再拐几个弯,通向新城区,有个大型商场。
往下走,通向红河县的老城区,几条交错的步行街上全是服装店小吃店。
“去下边?听说底下街道刚翻修完,我还没看到过长什么样。”
老城的道路都窄,里面是密集团结的矮楼。她们骑着两辆小电驴,由一个下坡进入建城时的中心,红河上世纪的灵魂就静谧地躺在其中。
有几条长满树的街道,因纷杂的枝条和树根而显得阴郁。玉米穗一样的树须常年肆意纠缠,枝叶四处延伸。
那些深绿色的树叶还铺在头顶的时候,李安歌总有一种被保护的感觉。但她现在发现树冠已经全被砍掉,只留了木桩排在两侧。
四周过于敞亮,更加认不出东南西北了。她骑着共享单车跟在景年后边,往老城区的深处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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