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阴沉,我相信其实大部分人都同我一样无心哀悼,或者说是更为接下来的变动而感到或惶恐或兴奋。
后来,在登基大典过后,我依照我原本的计划将那封奏疏上表。果不其然,在得知我要去北疆的时候,赵颍担忧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忧虑,道:
“阿蘅,你的身体太差,我不放心。那里不适合你。”
我微微一笑,婉言谢绝了他为我换个封地的好意。可能他也没想到我会这么执着吧,三请三辞的戏码结束后,赵颍还是叹息着答应了我的请求。
最后一次请别,我们二人深谈许久,推心置腹,追忆往昔,谈到最后彼此都落了泪,连我都有五分动容。他握着我的手,轻声道:
“千万当心。”
从殿内出来的时候,我又遇到了谢筠。谢枕流,多有名气,无数世家子弟的噩梦。君子六艺门门功课皆是出类拔萃,将克己和审慎刻入了骨髓。无论何时见都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是让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谢家权势颇重,已经有威胁皇权的趋势。我知道赵颍登基后肯定是要积蓄实力削弱世家的势力,那他就不得不答应我的请求,毕竟,他需要有个人替他掌管兵权,分庭抗礼。
我点头朝他打了个招呼,接着毫不留恋地走了。冲散了连日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阴云,心情是这几日来难得的轻松。
我终于要离开这个让我没有任何归属感的上京城了。
*
八年时间转瞬即逝,我不负赵颍的期望,收揽了军权并在军中积威甚重。或许我天生便在军事上有些天赋,我战无不胜。总而言之,十万大军驻扎西北,胡人不敢南下肆虐,大周百姓终于得到了百年来未曾有过的宁静和安逸。
民间称我为“定北王”,而我也听说百姓甚至为我编造童谣来称颂我的功德,并在民间流传甚广。
这同时也让我隐隐感到不安。
自古帝王所担忧的无非是内忧和外患。现如今外患已经解决,那么就要从内开始整顿了。
而我最近心悸得厉害,总是有种山雨欲来的忧虑。
我自幼时身体素质就比同龄的孩子弱一些,不过那时倒也还好,精神状态好,还算精力充沛,并不影响我上阵杀敌。
但是这几年不大行了,陈年旧伤堆在一起,再加上我也没太当回事,现在身体越来越差。好在现在也不需要我亲自上阵了。
我倚在床沿,蹙眉抿着苦药,听着身侧医官对我的唠叨。人一上了年纪就喜欢絮叨,我知道他是为我好,所以只能耐着性子听。
忽然副官宋殷请见,我如释重负,挥手让医官退下,总算是感觉耳边清净了许多。
“怎么了?”我咬了口梅干,驱散口中的涩意,抬眼看向来人。
宋殷躬身递上一封书信。
我接过打开,潦草扫了几眼,大致明白上边说了什么,忍不住想要冷笑几声。
赵颍在信中说,久不见吾弟甚是思念云云,并表示希望我今年过年入宫陪他。
天家皇族一向亲情淡漠,也许早几年他是真的想念我吧,但现在这都八年过去了,突然思念,还是在形势这么敏感的时候,恐怕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什么缘故。
他的想法我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觉得我功高盖主,威胁到他的皇位了,想要收拢兵权,又感觉名不正言不顺,于是让我先回去让他好试探一二。
想到当年临走时同他的那般推心置腹,现在想想也真是可笑。
这算什么?用完就扔?
可我扪心自问从未有过造反的念头,面对他的疑心病,我颇感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思虑片刻后,我的旧疾又犯了,重重地咳了几下,接着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整个人都在簌簌地不断颤抖。
我瞥见宋殷有些发慌,便连忙摆了摆手示意无事,稍微缓了缓,三言两语讲了一下信里的内容,便见宋殷眼睛睁大了些,接着抓着我的手连忙道:“不可,将军不能去。”
我有些好笑,没去计较他的失仪,随口让他下去了。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是忍住了,转身退下。
我看出他眸中闪烁的不甘,感叹他还是太年轻了,接着自顾自倒了杯刚烹煮好的茶。水汽氤氲,我垂眸看着新茶的叶芽在碧色茶汤中翻滚浮沉。
他能想到的,我自然也能想到。只是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赵颍迟早是要拿我开刀的,他想借此机会试探我,而我也想去探探他的底。
这么多年,我虽然远离京城,但也在京中布置了情报网,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对于朝中动向,我不至于说是了如指掌,但也是大致明了的。赵颍的变化挺大的,或者说也许是不再掩饰自己了,他近年的行事作风隐隐有些乖张,一些集权手段太过暴力,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谢峥死后,谢家就掌握在谢筠的手里了,他比谢峥更稳,手段也更高超。而替赵颍掌管军权的我,因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违逆过几次他的意思,可能也让赵颍感到危机,觉得我不受控了。
毕竟军权终归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会更加稳当。
我轻声叹息,真是物是人非,曾经温和的兄长竟然也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以前的我不会为任何事而难过,哪怕是那些与我交好的兄弟或死或残,或疯或傻,我也没有感到丝毫难过,就算他们真心待我好过。
我抿了口茶。这些年来,我愈发喜欢追忆往事,而面对这些记忆时,我竟然生出了不曾有过的哀叹和伤感。
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不好,毕竟也许我的人生已经走过大半了。
我的思绪不断发散,苦茶的清香在屋内弥漫开。我忽然再次想起了谢筠。
他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我同他关系一般,交集不深。我曾试着想要结识他,倒也无关所谓支持站队什么的,只是单纯的崇拜罢了,所以我特地挑了上巳佳节时送了一篇赋给对方。
在本朝这是一种风雅,无关身份,几乎所有有身份的人都会借此结交挚友知己,因而也不会让人觉得有结党之嫌。
我自诩才情还算不错,那篇赋我也是很认真写的,但是谢筠的表现很平淡,单纯的平淡,像是他收到众多请帖中最平常的一份,温柔中带着些敷衍,似乎只是看着赵旻的情面尽力维持着礼貌,看着我近乎尴尬的神情还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也没有什么失礼,但温和得像是照顾我的面子一般。我有些恨他的高高在上,对他的反应很失望。
于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想可能有些人生来就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所以后来也慢慢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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