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象朝他们走来,先向夙玖拱了拱手:“这位兄台,不知你是否瞧见了小师弟的师父?”
小师弟立刻直起腰板来:“这是我师弟!李师兄不用这么客气,都是自己人。”
李心象呆了一呆,就见夙玖笑眯眯道:“在下夙玖,入门是比小师兄晚些,阁下就是师父所说,青城派的李师兄吧?这位就是黄小兄弟?”
黄余桐也上前见礼,边把手上拎着的一包点心放在桌上:“这是师兄刚刚在街上买的,尝着不错,你们也试试。”
夙玖笑着应了,又道:“元卿和师父在楼上谈事,李师兄若要寻他,可以稍等片刻。”
小师弟险些要跳脚了,耐心地又纠正了一遍:“夙师弟,不是‘元卿’,是‘渊清’。”
夙玖认真道:“元卿也很好听啊。我就要叫元卿。我不管,你是我师兄,你要让着师弟我。”
师兄弟名分一出,小师弟顿时苦恼起来,想了好半天,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师兄是该让着师弟的。好吧,我不纠正你了……”
李心象无语地旁观夙玖仗着“师弟”的名分逗小孩,三两句就套出了不少楚渊清在天山时候的传奇逸事,听着听着也有些入了迷,一直到楚渊清在身后出声才回过神来。
“哪有那么玄奇……”楚渊清苦笑道,“那种等阶的猛兽,满天山也没有百只吧。”
小师弟见正主回来了,吹牛皮被现场抓包,尴尬地吐了吐舌头,跳下凳子,拉住黄余桐就朝外带:“余桐哥哥,走走走,你今天都去哪儿玩了,带我出去逛逛呗。”
黄余桐一个人拿不了主意,不由得看向师兄们,便见楚渊清微笑道:“府城内还算安全,别走太远,晚饭前回来就行。”
李心象也在一旁点头。
黄余桐于是牵住小师弟的手,揣着还余了几两的散碎银子,继续出门逛街去了。
夙玖和楚渊清使了个眼色,起身默默跟在了后面。
堂内于是只余了楚渊清和李心象两人。
李心象叹了口气,神情已变得十分阴郁,斟酒似地,执壶给楚渊清斟了杯茶。
楚渊清察言观色,心中有底,却默默不语,只等李心象自己开口。
晌久,李心象又长叹一声:“余桐跟你说过了吗?他们家的事。”
楚渊清点了点头。
李心象眉头紧皱,停了好半晌,复道:“我还是不相信……但余桐是个好孩子,我信得过他。”
楚渊清默然片刻,直接道:“我看见那幅画了。”
李心象浑身一僵。
楚渊清道:“如余桐所说,那幅画就在群英阁。现在它在群英阁二层的一个白瓷缸里,那里都是骆掌门的收藏。”
李心象猛地站起身:“我要去看看。”
楚渊清没有拦他,只嘱咐了句:“别叫骆掌门发现。”
李心象朝外走着,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但议事堂后方通往群英阁的院门已经落锁了。
李心象匆匆赶到的时候,发现门口还守着两个师弟。
师弟们朝他行礼,李心象踌躇了一下,终究放弃了翻墙的想法,转身去议事堂寻骆千山。
看不到画,问师父也是一样。
群英阁内已经陆续驻跸了一些门派,骆千山这三天除了应酬还是应酬,午后难得一时清闲,就被李心象闯了进来。
“弟子拜见师父!”李心象望见久未谋面的自家师父,即便心中悬事,面上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
看到最偏爱的小弟子抵达,骆千山心里也高兴,微笑道:“心象啊,刚到吗?盟会还有几天,这回怎么这么勤快。”
李心象点点头:“嗯,想赶来和师父师兄们一起过个中秋。”
骆千山笑道:“好好,好孩子,一路辛苦了吧?正好,房间都给你准备好了,就在为师隔壁,这两天什么都不用忙,先好好休息休息。”
李心象心里一暖,满口应下,转念又想到黄家,神色又有些郁郁。
这种抑郁的神情可鲜少会出现在李心象脸上。
骆千山关切道:“怎么了?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李心象微微蹙起眉头:“师父……我,我想……”
骆千山道:“想什么?直说就是,为师面前,不必吞吞吐吐的。”
李心象心下一横:“弟子想问,余桐的事。”
骆千山一顿,沉默片刻,沉声道:“你为何忽然问到他?”
这语气竟殊为冷厉。
李心象暗暗心惊。
骆千山一贯待人严厉,但对他总是和颜悦色,很少有厉声呵责的时候,眼下这般语气,已是十分生气的模样了。
李心象于是更谨慎了一些,迟疑道:“弟子在汴州曾偶遇余桐,多年不见,他一见弟子就跑,弟子心中疑惑,又有些难过,所以……”
骆千山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缓和了语气劝慰道:“不必挂怀。我知道你一向真心对师弟们好,但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如此相待。黄余桐叛门背师、偷跑下山,为师看他家中变故,不予追究,才未宣之于口。恐怕是他心中有亏,所以才愧于见你。”
李心象勉强点了点头,不高兴仍旧写在脸上。
骆千山心疼徒弟,主动开口道:“别多想了。心象,我记得你喜欢喝泰山的老曲,这样,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府城买几坛,有什么想吃的也一并买上,晚上为师和你师兄们好好给你接个风。”
李心象伸手接了,银子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倒像压在了他的心上似地。
余桐性格软糯,为人忠厚孝顺,怎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师父素来秉性刚直,有错必纠,若余桐当真叛门背师,哪有不予追究的道理?
若是师父撒谎……那余桐说的,便是真的了。
……
他还是要设法,找找那幅画。
晚膳过后,夙玖随便寻了个借口脱身,留楚渊清在楼下陪小师弟解闷,自己则悄悄溜到了二层。
站在景和真人的屋外,夙玖定了定心,稳稳地敲了三下。
——只是到底紧张,连收回袖中的手指都在发抖。
景和真人温和的声音传来,夙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进屋之后又反手闭上,迎着景和询问的目光,不禁咽了口唾沫。
景和真人微笑道:“深夜来访,有事寻我?”
望着这般和蔼温醇的笑容,夙玖忽然就不那么慌了。他站直了身体,点点头道:“是,夙玖有些话,想同真人说。”
景和真人笑道:“既已归我门下,叫一声师父也无妨。”
夙玖却摇了摇头,朝前走了两步,忽地双膝跪地,坚持唤了一声:“真人恕罪。夙玖想做的从来都不是楚渊清的师弟。”
景和真人的手原本已握住了拂尘,却在夙玖开口之后慢慢松了开,任他跪在那里,人仍稳稳在桌旁坐着,沉静地望着夙玖。
那眼中,竟似有鼓励的意味。
夙玖心里微微一动,又迅速回神,严肃而坚定地继续道:“夙玖情钟楚渊清,此生别无所求,只愿常伴伊左右,做一生一世眷侣。今夜斗胆向真人求娶,夙玖誓愿与楚渊清白首不离、恩爱到老、至死不渝,恳请真人准许。”
说罢,深深埋头叩首。
静寂。
只有自己平稳的呼吸响在耳畔。
夙玖额头抵地,闭目垂首。他刚刚大抵是说了这世间最荒诞放肆的请求,但心情竟平静得一塌糊涂。
他早已打定了主意。就算景和真人不许,他也一样会与元卿继续下去。
似过了好半晌,景和真人忽然轻笑了一声,语带无奈道:“就算是想结姻,叫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吧。”
咦……?
夙玖呆了一下,猛地抬头,就见景和真人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手执茶壶,缓缓斟了一杯,又将这满杯茶水朝夙玖的方向推了推。
这……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夙玖按捺住心中骤起的狂喜,立刻膝行上前,双手端起了茶杯,奉到景和真人面前,生怕自己说错了似地,一字字仔细道:“请师父喝茶。”
还好,还好……声音虽然仍有些抖,但吐字还是很清晰的。
景和真人笑着接过他敬奉的茶,浅浅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
将已难掩满脸喜色的夙玖扶起身,景和道:“小玖。”顿了顿,又问,“我这样称呼你,可否妥当?”
夙玖连连点头,高兴地应了一声。
景和笑道:“小玖,别嫌为师啰嗦,师父也趁这个机会,和你说说心里话。”
“渊清这孩子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少时我便有所察觉,还曾经试探过他。他也明白自己的特殊,这么多年只一心扑在武学上,从不沾染感情上的事。我原本以为,渊清这辈子只会与剑相伴、孤独终老,没想到驱他入世历练,竟能遇见了你。”
“其实渊清在信里已写得很清楚,他明言喜欢你,托我照拂你,因此我这趟下山,原因之一也是想见见你,来泰山一路我也一直留心着你们的消息。你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今夜更是给了我莫大的惊喜。渊清能有你为伴,得偿所愿,为师真的很高兴。”
“渊清父母去得早,临走前把他托我抚养,所以在他的人生大事上,我确实还能说上几句话。要叫为师来说,只要你们两个心意互通,能互相扶持,一起把日子过好,我都支持,也很放心。”
夙玖心里甜丝丝的,一直认真又乖巧地听着,听至最后,心中感念愈甚,不由郑重允诺道:“是,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元卿。”
景和笑着应了,又询问道:“不知你家中可还有长辈?他们是否应允此事?”
夙玖微微垂眸,道:“夙玖父母皆故,自小便是孤身一人。”
虞伯确实承担了他师父的角色,但……那大抵不能算是“家中长辈”。
景和笑了笑,宽慰道:“那以后你便要有许多个长辈了。除了为师我,还有门派里的师公和许多师叔伯。好在我们都身体强健着呢,暂且还不需要你们费心照料。”
夙玖听得胸口一暖,红着脸点了点头。
景和笑吟吟瞧了他片刻,忽而又问了一句:“既是求娶结姻,今夜你为何选择一人前来?”
夙玖稍稍一顿,坦然道:“不敢有瞒师父。假若今夜师父不许,此事便当没发生过,我此生依然会与元卿相伴,只是没有师父的祝福罢了。”
景和摇头失笑,直言点破:“你是怕倘若为师拒绝,会让渊清心中介怀?”
夙玖垂首道:“是,请师父恕罪。元卿一向尊师重道,师父的意见他不能不从,但夙玖也不愿因此放弃元卿。所以……”
景和真人笑着叹了口气:“罢了,为师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两个喜欢,为师便不反对。这个意见,你可以和渊清说,也可以不说,端看你自己想法。”
夙玖肃然而立,双手抱拳,深深躬身:“多谢师尊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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