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富贵不淫,贫贱不移

这个布置,估摸着就是那处入口了。

夙玖无声地落到隔壁院中,模仿杂役的穿着打扮把自己拾掇了一下,将锦绸衣裳塞进顺手捞来的食盒底层,拎着盒子朝那处厢房的后门走去。

后门正对着一堵矮墙,鲜少有人经过,就算一不小心闹将起来,只要处理及时,也不会引人注意。

守在那里的两个护院见有外人靠近,立刻全神戒备地站直了身体,右边那个将夙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警惕道:“你是谁?之前怎么没见过?”

夙玖装作一副被他吓到的模样,连原本轻快的步子都迟缓了下来,缩头躬背、唯唯诺诺地开口:“回大人的话……小人,小人是刚招进来的,让给人送些吃的东西……”

左侧的护院倒不怎么在意他的眼生,反而眯起眼睛笑了笑,朝他走近了两步,色兮兮地伸手摸向他的脸,调戏道:“长得这么水灵,怎么给分到杂役了?”

夙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慌张地”退了一步避开,垂头敛目道:“年纪大了……前面不要。”

那人摇了摇头,不满地唾了一口:“我呸!前面那帮狗娘养的就是钱多烧的,年纪有甚要紧?还吝啬得要死,宁肯杀了埋了都不分老子一个……”

区区一句抱怨,背后不知已堆叠了多少血债。

夙玖听得悚然一惊,面上露出更惶惧的神色,“哀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让我把东西送进去吧,不然……”

右边的护院显然要正派一些,将起了色心的同伴拦着,还帮夙玖劝了两句:“行了行了,还嫌自己的麻烦事不够多吗?……喂,新来的,手脚麻利点,快去快回,别误了差事。”

说着,就给人推搡着让开了门口。

夙玖连声道谢,垂头匆匆推门而入。

屋内空荡荡的,一眼便可望尽,仅在靠墙的地上有一个闭合的木板门,门上还拴着把锁。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放他进来了……若是普通人,没有钥匙在手,就算骗开了护院,也没法进到地窖里去。

但区区一把小锁,岂能拦住他夙小爷?

夙玖取了常年别在发后的银针,颇有技巧地摸索着戳了两下,铜锁应声而开。

他屏息掀开木板门,探头望了望。

下面黑洞洞的,只有隐隐绰绰的橘色火光勉强照亮,细细辨听,约莫有十来个人的呼吸声,俱轻浅短促,不像有功夫在身。

夙玖心中有了计较,循着陡直的木梯一步步蹭了下去。

木梯下方正对着一道走廊,两侧墙面爬满了青苔,越到下方,滑腻阴湿的气息越重,隐隐还杂着一点腐臭朽烂、铁锈似的腥味儿。

夙玖微微眯起眼睛,稍微适应了一下黑暗的视野,敛息屏气,放轻步伐,沿长廊直走到尽端,穿过位于墙角的一道窄门,眼前蓦地开阔敞亮了许多。

这里大抵已在天荟阁的正下方,一应布置均与楼上相当,只是有一半都被铁栏围着,原本是房间的位置为数间铁牢所代替。

牢内正关着七八个少年男女,俱青涩稚拙,约略与青欢仿佛,虽然个个蓬头垢面,身上沾满了青苔和污泥,却仍难掩其绝好的美丽容色。

留意到有人飘也似地无声靠近,孩子们惊恐地畏缩到一堆,却毫无反抗或呼救的意识,只卑弱地抬头望着夙玖。

这都教成了些什么?!

夙玖无来由地有些生气。

就算是在阁外楼那样乌烟瘴气的地方,也不可能被教成这个样子!

夙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恐怕非常难看、非常骇人,但他现在也不能出言安抚——他这趟下来的目的还是以探查为主,并未准备好直接动手救人。

唯一稍微叫人感到宽慰的,是这些孩子看起来并未受伤。

但鼻腔间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却始终萦绕不去。夙玖左右看了看,终于在最里侧一间挂满了刑具的牢房中,找到了一个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青年。

青年正匍匐在牢房角落里,几乎与乌糟麻黑的地面合为了一体。

他似乎完全失却了反应的能力,即便听到了临近牢房里的异动,也只是愈发厉害的发抖,手脚似挪不动分毫。

这人显然常常受刑,但一直没有好好治疗过,手腕和脚踝都不自然朝地外扭着,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有些地方已经腐烂流脓,隐约还能看到星点白色的米粒状的东西在内里蠕动。

这情景如此熟悉……夙玖的眼前几乎幻视起清远寺地牢里人事不省、鲜血淋漓的元卿来,口中又泛起了那股熟悉的苦涩味道。

他不由捂住了嘴巴,强忍住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反胃欲呕的冲动。

夙玖阖眸静了静心,连咽了几口唾沫,才勉强消去了喉间那点腥涩酸苦的血味。

他回身看向后方,正对着铁牢的,是灯火通明、门扇紧闭的巨大房间。

那里与顶层类似,夙玖需要特别运功,才能听清里面究竟在做些什么。

……无非就是那些床事,但却是一方强迫另一方、掺杂着暴戾与辱骂的规训。

在少年的啜泣和悲吟之外,还有额外三人的冷嘲热讽。

看来这便是青欢所谓的“学习”了。

夙玖冷着脸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几人的动向,寻到一处无人注意的空当,悄无声息地越窗潜了进去。

顶着少年一阵悲过一阵的痛呼与哀鸣,夙玖没有惊动任何人,“安静地”将房里上上下下仔细翻找了一圈,终于从红木大床下方的暗格内翻出了几本记录着人员往来的花名册,里面近半数的名字上都被红笔画了一个“X”号,个中意味不言而喻。

将不知被什么液体浸透了的冰凉凌乱的床褥原样盖了回去,夙玖看了眼屏风后正被红绳紧紧缚在木马上的满面泪痕的少年,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先带走证据。

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你们出去了。

青欢正伏在楚渊清的肩头嚎啕大哭。

他刚刚倒豆子似地把他如何被嗜赌的继父卖来这里抵债、如何被迫学习那些腌臜恶烂的东西、如何眼睁睁看着好心的哥哥受刑受苦、如何被无赖的客人纠缠、如何哀求掌事留他在房里侍奉等等委屈一一哭诉了个全,彻底将压抑了数年的情绪完全释放了出来。

楚渊清好不容易给人安抚劝慰好了,把已晾凉了的茶水递到他的手上,等到他情绪稳定了大半,才把自己格外在意的那段又提出来确认了一遍:“你刚刚说,有一个对你很好的紫阑哥哥,因为不肯接客、故意得罪客人,被打得快要死了?他现在还在地下吗?”

青欢红着眼睛点头,手还紧紧抓着楚渊清,紧张又期待地望着他:“楚大哥,你可以帮帮他吗?他这次被打得好厉害,好多天都不怎么说话了,我真怕他熬不过去……他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不愿意做那些……他没做错什么……”

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楚渊清刚要应他,却听门外忽起一阵模糊的喧哗,随即房门被什么人不客气地一脚踹了开,一个高亢又油腻的声音清晰传来:“……什么破烂贵客,让小爷见识见识,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跟你姚小爷抢美人啊?”

青欢的脸色已变得煞白,连眼泪都忘了,只一脸惊恐地躲到楚渊清身后,颤抖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襟,一句话不敢再说。

楚渊清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看清来人衣襟大敞的赤膊样子,和上面明晃晃的胭脂水粉留下的艳痕,顿时想起方才隔壁左首房间那个寻欢作乐的狂肆声音。

那人也看清了楚渊清,面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似突然冷静了少许,眼睛一眯,讽然道:“阁下尊姓大名啊?这小畜生是我一早点名要的,定金都付了的,倒叫阁下尝了鲜,这恐怕不合适吧?阁下不如帮我划划道来,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

楚渊清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只道:“姚公子方才在隔壁笑得如此开心,想必玩得十分尽兴了?”

姚姓青年冷笑一声:“少诳小爷!这鬼地方门一关连杀猪的惨叫都传不出去,你还能听到小爷在干什么了?”

楚渊清淡淡笑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姚公子想必也不知道,对面正与两位王大人和戴老板一起吃席的,是令尊大人吧?”

这句才是扎扎实实地在“诳”他。

那个席上说话的“姚沐知”与眼前的姚公子究竟有没有关系,楚渊清不知道。但那个“王阁老”绝对是朝中排得上号的重要人物,是眼前的姚公子吃罪不起的。

这人若非要与他发难,楚渊清也不介意再多拉几人下水。

——这不是他喜欢的行事风格,但谁让这是“天子脚下”呢?

而且,阿玖还没回来。

“放你……”两字刚刚出口,一旁追上前的老鸨已使力推开围堵的众人,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青年的脸色变了几变,狐疑地打量了他片刻,最终冷哼一声:“能听见又有什么了不起……这事儿说破大天也是小爷占理!小爷今天心情好,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外地瓜皮计较。不给人也行,赔钱!”

能单纯用钱解决,事情就简单多了。

楚渊清欣然答应。

“另外,我想替青欢和紫阑赎身。”他又看向老鸨,续了半句。

“你说多少?!!”夙玖刚进门,就听到了这个惊人的噩耗。

老鸨见忽然从屏风后面钻出来一个凶神恶煞的漂亮家伙,不由呆了一呆,犹豫着重复道:“千……千两……”

“你做梦!”夙玖骂骂咧咧地打断了她的话,“这俩一个弱一个残,卖去当家奴都要不了五两银子!怎么进了你们天荟阁是镀金身了吗?!我告诉你!老子把话撂这儿了!黄金一百两,多一文也没有!”

连青欢都被夙玖这阵气势给吓呆了,闷声不吭地又朝楚渊清身边躲了躲。

楚渊清也是头次见阿玖如此气势汹汹大刀阔斧砍价的模样,站在一旁欣赏了半天,这时才出来插了句嘴:“对,这就是我们能出的全部了,至于其中赎身的与赔付姚公子的具体如何分法,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

什么?!还有赔付?什么赔付??赔什么钱???

夙玖越想越压不住火,忍不住气恼地瞪了自家爱人一眼。

好一个败家的元卿,他才走了多一会儿,怎么就把险些把家底卖了个干净呢?!

楚渊清无辜地回望,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就里,但还是盈盈对他笑了一下。

啊啊——!这么会笑也没用!!

夙玖咬牙切齿地扶额。

……

……

……罢了。

夙玖发觉自己一点儿也气不起来了。

姚姓青年借口**一刻值千金云云,带着一大帮人先撤出了房间,只留下老鸨一人在这里跟他们谈钱。

见夙玖先声夺人,老鸨势单力孤,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但生意谈不拢、又不能就这么回去,只能左右为难地站在门口,急成了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

楚渊清也不想多难为她,于是主动解围道:“你若无法决断,不妨去问问你们戴老板的意见,不然去问问掌事也行。顺便替我转告他们,既然心存不满,就请当面来谈,不必暗地里使这些小人手段。”

独独留被人点名陪侍、犹嫌青涩的青欢在他们房里侍奉茶水,无非是想让他们两个外乡人无意中得罪隔壁的姚公子、吃些闷亏,好给自己找回些场子罢了。

这事大抵是掌事操办的,但若说老板全不知情,那就太天真了。

老鸨依言去寻了掌事,回来时果然满口答应。

但紫阑实在伤得厉害,就算被好好梳洗包扎过了,也仍旧动弹不得。天荟阁自知理亏,又给叫了一辆马车,将四人直接送去了医馆。

楚渊清陪青欢在医馆看顾紫阑,以防有人再上门找麻烦。夙玖则带着金牌直入宫门,将地牢里的名册,后续从老板房间的密室里搜出来的账簿,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交代给了鲁丙初。

“……按元卿听到的讯息,与天荟阁勾结的官员被唤作王阁老,他有个弟弟叫王琛,另外还有个叫姚沐知的,恐怕跟你们主子今天处理的那个姓高的一起干过不少烂事。这些零碎信息若有能用上的,也可以一起转告李碁。”夙玖最后道。

鲁丙初微微一顿,低声道:“夙大侠,在宫内称呼主子的时候,还是不宜直呼名姓。”

夙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只叮嘱道:“我怕天荟阁发现账簿名册丢失之后会选择灭口,所以最好尽快行动,至少先把人救出来。”

说着,他忽然想起此前在临江府七师兄邹裕安掺和过的事,又续道:“如果办不了,也及时跟我们说,我们自己去救。”

鲁丙初笑道:“夙大侠放心,官商勾结已是重罪,更何况高鹿鸣一案正在审理当中,刚好能一并处置。我现在就去面见皇上,争取今夜就把人带出来,至少会把天荟阁的首脑先控制住,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夙玖点点头:“那就好。”

但也只是面上答应——

晚间,夙玖又潜回了天荟阁,看着官兵把天荟阁上上下下查封了个干净,将地牢里的人尽数带出、送至城内的养济院暂时照看,才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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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之大者,为壮为受
连载中王留木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