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尝试着往沙袋上打一下,力气不够,五个指骨被磨痛,沙袋动也不动。
她焦躁,又一拳打去。不得其法。
“停。这么打会受伤。”陆启樾伸手包着她小小的拳头,“我这么教你的?手腕绷直,拳头握紧。”
姜倪孜照做。
还是不对。
陆启樾站到姜倪孜对面,定了眼神,抓着她两只手腕,在自己脸前练习,“左,右,左。”
姜倪孜:“我会了。”
“嗯。”
姜倪孜重新打在沙袋上。
慢慢地,掌握了节奏,她捶打着,更像是冲撞。
她想起很多事,从以前想到了许如青,再想到她自己。
悲伤蓦然席卷,铺天盖地。
她控制不住情绪,全身绵软,脚跟儿打颤,像被设置了发条的玩偶。叫停的权利不在她手里。
它又来了。
一次一次让她招架不住。
它在拽她,像一张黑色毯子,从头到尾把她捂得严实。
姜倪孜呼吸像小动物,戴着薄薄的拳套乱锤乱打,几百斤的沙袋被她撞得摇晃。
她耳朵里很吵很闹,有幽灵絮絮叨叨,说着咒语;眼前的世界模糊,开始扭曲割裂。
有一种尖锐的金属划痕声贯穿耳膜。
她喘不过气,想逃跑,想一把火把这世界烧了,然后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昏昏欲睡,继续跟它抗争,战胜它,或是被吞噬。
她需要发泄,砸烂一切。
“嘘。”陆启樾托着沙袋,从身后抱着姜倪孜,“宝贝我们不打了。”
姜倪孜平静下来,耳里的怪叫消失了,她“嗯”了一声,泄出哭腔,“我们这样是不正确的吗,我们在做坏事吗?”
陆启樾亲呢地蹭蹭她,“没有。有报应都报我身上。”
情绪到极限,一撕扯就汹涌爆发。
“凭什么啊!凭什么!”姜倪孜大叫着,很激动,眉焦目灼。
陆启樾抱紧她。
他按着姜倪孜的蝴蝶骨,像摁住她的翅膀。
他不问都知道,潘妙贞说了谎,姜倪孜今晚去找霍林惠了,按她的性格,她不会不打招呼就走。
她彻夜为他奔走,到他跟前儿了,却不领功,劲劲儿地扇他巴掌。她本就万事由心,做什么事,无论付出还是掠夺,以她自己快乐为主,享受当下。他乐于看到她这样。
小情小爱说想念,大情大义讲成全。
他不愿折损她的灵气,与其她将来后悔没走的那条路,不如让她自由。
“我们不会变。”陆启樾就说这一句。
姜倪孜不动了。
她一直和陆启樾很有默契。
他说过,不找她,但会等着她回来。像今晚一样。
她环抱住他的肩;忽然有泪水顺着她的背脊滑落,一颗,两颗,无数颗,把心脏烫穿。
是不是只有她,见过陆启樾哭。
“陆启樾,你带我去约会吧。我不想回家。”
“好。”
-
深夜,城里张灯结彩。
重庆发展得太快,老城区里的街巷已经完全变了样儿。走过土黄色的会馆,巷子深处,有戏班在收拾行装,嘹亮尖厉的戏腔消散,传来人去楼空的声音。
姜倪孜回头看,半空中,一截列车正穿过大桥,底下江雾潮湿。
作为本地人,她也不能理解这种魔幻地形。
她靠在路边抽烟。
陆启樾打电话问地儿去了,他朋友多,总有办法替她变出游乐园。
有几个夜游的外地客,架着长枪短炮回民宿,看了姜倪孜好几眼,她乌发如云,肩背薄薄一片,身材高挑,看侧脸就是大美女,夜风乱吹,她拂开脸颊的发丝,哪怕素着脸,面孔仍精致明艳。
可能没忍住,一个女摄影师问了一句,“小姐姐,你鼻子在哪里做的?”
姜倪孜撩起眼皮,没说话。
陆启樾过来牵走她。
走远了,陆启樾才小声说:“孜总哪里都是真的,我们风南校花儿,名不虚传。”
“跟陆哥还是不能比,粉丝无数。”
“吃醋了?”
“不至于。”姜倪孜睇他,掐了烟。
陆启樾不靠导航也能认路。
今晚这地儿有市集,像清迈的Cicada夜市,他们来太晚,已经收摊了,可以买的只剩啤酒和烤串。
姜倪孜买了一堆酒,“陆启樾,我要跟你喝酒。”
陆启樾:“你确定?”
姜倪孜:“不玩真心话,只有大冒险,输了脱衣服。”
“......”
半小时后,姜倪孜软在陆启樾怀里。
陆启樾搂着她的腰,“喂。”
姜倪孜脸红扑扑,“我要听你叫老婆。”
陆启樾竟然害羞了,“你这点儿酒量,装什么千年的狐狸。”
姜倪孜揪着他衣领撒疯,“叫不叫?不叫抽死你。”
陆启樾:“......你全身上下的衣服扒光了,还倒欠我。”
姜倪孜:“嗯,那你扒啊。”
水花四溅。
陆启樾按着姜倪孜的头,俩人潜到了水底。
姜倪孜在巴厘岛跟陆启樾学会了游泳。
她浸在水里,低温冻得她窒息。酒全醒了。
浓密的发丝云朵一般漂浮。
裙摆也是。
陆启樾用拇指点了点她的眼皮,示意她睁眼。
她睁开,以为是一片黑暗。
雾蓝色的水里开遍了淡粉色的花。
仔细一看,又不是。
是轻柔的水母,没有毒,可供人近距离触碰。
隔着稀疏的树林,外面是市集,也许有人会看到他们。
姜倪孜抓了一把,水在掌心里流失,空空。
陆启樾笑一下,握紧她的手,仰头吻她。
温度升了上来。
迫不及待。
姜倪孜动了动腿。
陆启樾搂住姜倪孜的腰,钻到她裙下。他脸那么瘦,吸紧了面颊。
姜倪孜溢出破碎的声音来。
夜和月光长、长、长,只有野风惊扰我。
陆启樾重新让她沉下去。
气息交缠。
溺水的真空,全靠对方渡氧,怎么亲吻都不够。
我们置身同一片玻璃海。
明明没有错。
偏偏要赎罪。
姜倪孜憋气憋到肺爆炸,手脚无力,躺在水池旁,眼前光怪陆离,什么也听不见。
陆启樾欺身过来,换了手。
清醒的人迷乱,克制的人放纵。这就是关于本能最好的回答。
姜倪孜快疯了。
水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陆启樾束紧姜倪孜的腰,热吻她脖子。
姜倪孜说不出话,听某个骚男人说,“阿婵像小鲸鱼一样。”
-
北京,十二点。
老街尽头亮了灯,里面是一家吃烤肉的小酒馆,墙里开了夹竹桃。
月儿弯弯一勾,底下是白塔。
乔靳西挂了魏梳原的电话,脱了西装外套,搭椅背上。
霍林惠埋头夹烤肉,跟没听见一样。
她哪里都没去,就在北京,去赫尔辛基都是诓姜倪孜的,她不想见自己女儿。
烟熏火燎。
店里就他们一桌,早该打烊了,因为老板是魏梳原,特意给他们延长了关店时间。
乔靳西:“惠惠,这么对一个男孩,是不是过了?”
霍林惠:“怎么过了?”
乔靳西定定地看她,“我喜欢你耍手段。但这都是朋友,你这样搞得大家以后都不好意思一起打麻将了。魏魏这个侄儿孝顺,哪次打牌不像在做慈善。”
霍林惠嗔他,“乔总。”
乔靳西点一支雪茄,“你这么针对你前夫现任的儿子,我会以为你旧情难忘。”
霍林惠早就饿了,杀敌一万自损八百,她专心吃宵夜,“你要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
乔靳西不开玩笑了。
霍林惠见乔靳西不肯动筷子,开始给他剥毛豆,他一个从来不吃夜宵的人来陪她,已经很用心了。
乔靳西牵了牵嘴角。
“生女儿有什么好。”想到那摊子破事,霍林惠不再有胃口,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生儿子更烦。”
乔靳西挽起衬衣袖,俯身给霍林惠添茶,“阿婵说什么了?”
霍林惠翻一下白眼,“那小姑娘现在长大了哟,翅膀硬了,她说,我要是再干预她,她以后不谈恋爱,也不结婚,找座山敲木鱼去。我说你爱敲不敲,我当没生过你。”
“你们娘俩儿,性格太像,都倔。“乔靳西说,“其实阿婵挺好的,她已经比百分之九十的小孩都优秀了。你就是看不到自己孩子的好,应该多理解,多鼓励她。”
霍林惠有自己的坚持,“我还不理解她,我都让步了,她还想怎样?”
乔靳西夹了一筷子毛豆,慢慢嚼碎了,“惠惠。我胃癌复发了。”
霍林惠抬头,眼神动了动。
茶汽氤氲。
乔靳西低头笑了笑,眼角有几根纹,“人生无常,你说你何必执着。咱们做家长的,该放手,就得放手。孩子要是在外面委屈了,受挫折了,咱们就替她兜底。其余时候,只要不犯法,她想干嘛干嘛,你说是不是?”
-
假期接近尾声时,陈维舟写的《枪》火了。
那会儿孤注一掷的少年已经剃了头发,戒了手机,板板正正地,在祖国山河里拉练。
他的秋天是一片旷野,拉屎赶时间,早就习惯了不洗澡,大通铺的鼾声此起彼伏,在冲锋声里三十秒内穿好衣服。
但你问他,心在哪里,他会从班长那儿嬉皮笑脸讨来一支烟。
他心里有张地图,从新疆到墨尔本,绵绵长长的路。她在看大西洋,而他所在之地是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
有些东西不是不要了,是不敢再要。
所有人都没想到。
陈维舟曾经那么渴望的事,放手时,才窥见天光。
而中国风景最旖旎的山川里,并没有南墙。
陆启樾是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人,转发了这首歌。
他自己的姑娘也要走了。
没关系。
不管她去到哪里,他一定会出现在她的未来。
现在。现在就享受当下。
-
姜荆诚从香港回来后不久,被姜家老爷子召见。
姜家门楣雅正,容不得丑闻,姜荆诚没办法,立刻跟潘妙贞提了离婚。
潘妙贞并没有撤销对霍林惠的告诉,执意要告到底,新仇旧恨混在一起,她千万个不甘心,当然不同意。
夜里,陆启樾要出门。
姜倪孜整理完政治大纲,听见隔壁有关门的声音,开窗问,“你去哪儿啊?”
陆启樾:“飞一趟上海。我妈妈出事了。”
姜倪孜心里发紧,“怎么了?”
陆启樾想了想,只说,“她在医院。”
姜倪孜忙着穿衣服,“我陪你去。”
少年远远看着她,只是摇了摇头,眼里的情绪,姜倪孜分不清,有些陌生,也有些懊悔。
她看着陆启樾的背影,明白所谓的享受当下,也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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