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像一块被悉心擦拭过的玉盘，悬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幕布上，清辉遍洒，将小院里的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边。晚风拂过，带来恰到好处的凉爽，也送来了角落里那几株晚开栀子若有若无的甜香，与空气中弥漫的月饼和桂子的香气缠绕在一起，构成了独属于这个节日的、温暖而丰腴的气息。
许家小院的葡萄架下，已经摆开了小桌。夏枳正小心翼翼地将刚出炉还烫手的鲜肉月饼往碟子里摆，旁边还放着苏式的蛋黄莲蓉和广式的流心奶黄。许母在厨房里忙着最后一道老鸭汤，许父则和许知言一起，将沉重的实木躺椅搬到院子里最适合赏月的位置。
“哎呀，你慢点，别碰着了！”夏枳见许知言一手提着椅背，似乎有点吃力，忍不住出声提醒。自从她怀孕满三个月后，他在家就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恨不得她连路都不要走。
许知言把椅子放稳，拍了拍手，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我来，你别端重的。”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肚子，虽然还不太明显，但他总觉得那里像是藏了个易碎的宝贝，连带着看夏枳的眼神都充满了保护欲。
夏枳好笑地睨他一眼：“许知言，我只是怀孕，不是生病。端个月饼盘子能有多重？”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像眼前的豆沙馅儿一样，甜丝丝的。
许知言哼了一声，嘴硬道：“我这是怕你毛手毛脚，把咱妈刚烤好的月饼摔了，浪费粮食。”那副故作严肃的样子，俨然还是当年那个爱找茬的少年。
夏枳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他手臂一下：“就你道理多！”
许母端着汤碗出来，正好看到小两口这拌嘴的一幕，脸上笑开了花，对许父说：“你看他俩，都快要当爸妈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见面就掐。”
许父扶了扶眼镜，眼里也满是笑意：“掐了好，掐了热闹。咱们家啊，就缺不了这点热闹气儿。”
一家人围着小桌坐下。桌上的菜式不算奢华，却都是家的味道：肥美的清蒸大闸蟹、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清爽的炒时蔬，还有那碗熬得奶白浓郁的老鸭汤。当然，主角永远是中间那碟堆成小山的、各式各样的月饼。
许知言熟练地拆了一只蟹，将饱满的蟹黄和雪白的蟹肉仔细剔出来，蘸了点姜醋，自然无比地放到夏枳面前的碟子里。“趁热吃。”
夏枳心里一暖，也夹了一块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你也吃。”
月光下，许父许母看着儿子媳妇这恩爱默契的样子，相视一笑，安静地享受着这份天伦之乐。
酒足饭饱，月饼尝过了几味，许母又端出了准备好的毛豆、芋头和柚子，都是中秋的应景之物。许知言剥着柚子，将白色的筋络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饱满晶莹的果肉，递给夏枳。
夏枳接过，塞了一瓣到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她满足地眯起眼，靠在躺椅上，看着天上那轮圆满得没有一丝缺憾的月亮，忽然感慨道：“真快啊，又是一年中秋了。”
“嗯。”许知言应了一声，也仰头望着月亮。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里的些许锐气。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中秋，他们好像还在为了一块是甜是咸的月饼争得面红耳赤，转眼间，他们竟然已经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即将迎来新的生命。
“还记得有一年中秋，我偷偷把咱妈给你的那个最大的豆沙月饼咬了一口，把你气哭了。”许知言忽然低笑着开口，旧事重提。
夏枳立刻想了起来，嗔怪地瞪他：“你还说！明明是你自己的吃完了，就来抢我的！坏死了！”
“谁让你那时候哭起来像只小花猫，”许知言嘴角噙着笑，眼神里带着回忆的暖意，“后来我不是把我的水果月饼赔给你了？”
“你那水果月饼硬得能砸核桃！”夏枳撇嘴，眼底却也是笑意。那些年少时觉得天大的“恩怨”，如今回想起来，都成了岁月里闪闪发光的珍珠。
许母在一旁插话：“可不是嘛，为个月饼，两个小人儿能吵半晚上，最后还得我出面，一人再分半个才算完。”
大家都笑了起来。晚风轻柔，月色如水，院子里充满了温馨的笑语。
歇了一会儿，许知言起身，从屋里拿出了一把吉他。在夏枳略带惊喜的目光中，他调了调弦，试了几个音。
“要唱什么？”夏枳期待地问。自从她怀孕，他怕吵到她，已经很久没在家弹琴唱歌了。
许知言没有直接回答，指尖流淌出一段舒缓而熟悉的旋律。不是《栀子香告白》，也不是《栀子与夏》，而是一首他们都很喜欢的、关于月亮和思念的老歌。
他低声吟唱，嗓音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温柔磁性。歌声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激越的情感，却多了几分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安稳与深情。他唱着团圆，唱着思念，唱着对未来的期许。
夏枳静静地听着，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覆在小腹上。她能感觉到里面那个小生命轻微的胎动，仿佛也在随着爸爸的歌声轻轻回应。她抬头看着许知言专注的侧脸，再看看身旁笑容慈祥的公婆，最后望向天际那轮象征着圆满的明月，心里被一种巨大而平实的幸福感填满。
曾经，她以为幸福是轰轰烈烈的告白，是刻骨铭心的誓言。而现在她才知道，幸福就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月光，这样一桌家常菜，这样一首熟悉的歌，和身边这个即将与她共度余生、共同孕育生命的人。
一曲终了，许知言放下吉他，看向夏枳。月光下，她的眼眸清澈明亮，盛满了比月光更温柔的情意。他伸出手，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十指紧扣。
“明年中秋，”许知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的笑意，“咱们家就该多一个小家伙，跟我们一起抢月饼吃了。”
夏枳想象着那个画面，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力回握他的手：“那可得看紧点，别像他爸爸小时候一样，总抢别人的。”
许父许母也笑了起来，许母连连说：“多个人好，多个人热闹！到时候咱们买更多月饼！”
夜深了，月色愈发皎洁。小院里的笑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了满足的叹息和关于明日早餐吃什么的闲聊。栀子花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与月饼的甜香、桂子的幽香一起，氤氲在如水的月华里，将这个小院，和院里的人，温柔地包裹。
月圆，人团圆。世间幸福，大抵如此。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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