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年年有新人来来往往，唯有旧人一如既往。
昏黄的街灯下。
三个身穿校服的女生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化着飞扬的眼线和涂着烈焰红唇，裙子短至臀部的女生坐在石墩子上，猩火在她手中一明一暗，然后吐出一口烟。
她看向对面亭亭玉立的女生。
“小哑巴，明天是你的14岁生日，你打算怎么过？”
“我给你办个Party？在你最爱的南山？”
被问话的女生很乖，身着宽大的校服，挺拔的体态撑起衣服，莫名有一股坚韧的劲，齐刘海遮挡住她一半的眉眼，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双手交叉在身前，手中拿着一本书。
蒋飞缓缓地摇摇头。
“怎么？要和你叔叔一起过？”
短裙女生把手中的烟挑掉，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站起身，凑上去。
蒋飞没有否认，沉默着。
温婵和她认识那么久，对她的性子也有所了解，不免有点生气。
和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过的？
“小哑巴，你叔叔无非就是给你买一个蛋糕和送礼物。”
她捏了捏女生的小脸，继续诱哄道：“姐姐给你叫多点帅哥，一起开心一下？”
蒋飞还是油盐不进，她在手机上打出自己的意思：明天有一场比赛，要去X市。
“嗷！”
温婵暴躁地踢向路边的易拉罐，物体直直地撞上路障，发出一声刺耳声。
江彗见状，赶紧劝道：“小哑巴，你都不知道蝉姐对你的生日多上心，早早拒绝了飙车比赛，你能不能不去比赛？”
“说什么呢？我家小哑巴多聪明，她去比赛能赢，我倍有面子。”
温婵搂着蒋飞肆意地笑，“看谁还说我的朋友都是不学无术的。”
*
入户花园的灯还亮着。
蒋飞换好鞋子，把灯熄灭。
“回来了？”
古昀的书房进门的第一房间，从自己来这个家不久，他就把书房迁至于此。
这个位置对室内外的动静可以完全掌控。
蒋飞脚下的力道重了些。
两人多年的默契，古昀立刻领悟到这个脚步声是她对自己的应答。
“给你留了爱喝的芋圆糖水。”
房门是一直打开的，蒋飞在途经时，里面的男人从电脑前抬头，灯光打在他一半的侧脸，像是眼睛酸涩了，他摘下眼睛，平和地看了自己一眼，与他淡黄色的毛衣相映，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全感。
在岁月的无声地浸染下，她想这就是家的温暖。
蒋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向他点了点头。
她很乖，对于突然成为一个父亲，他曾经也很忐忑，自己是否有能力能够把一个小女孩照顾好。
事实上，大部分都是她敏锐地照顾自己的感受，遇到什么事，她平静的眼眸总是十分地相信自己，才让自己有信心去探索。
厨房传来碗筷的碰撞声，他眨了眨眼，揉了揉高挺的鼻梁，复把眼镜挂回去。
在门口处，女生戴着手套，从微波炉里捧着冒热气的瓷碗。
古昀不敢出声惊动她，直到她平稳地放在桌面上。
“小飞，今天我有一个会，恐怕不能陪你去了，刘老师已经答应我会陪你去，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我明天去接你回来，好吗？”
女生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送进口中。
她没有和往常一样立刻点头。
古昀明白她这是不开心了，明天不仅是比赛，更重要的是她的一年一度的生日。
以往自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恐怕是不适应，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觉得愧疚在侵蚀自己的大脑，心里在泛酸。
他犹豫着要不要推脱掉这个会议。
对面的女生比划手势。
【没事的，我可以的。】
自从看访多次心理医生无果，都得到统一的结论——语言障碍，对父母出意外的事耿耿于怀，无需药物治疗，需要家人和朋友陪伴和沟通，或许能解开她的心结。
为了能够和她正常交流，两人都学习了手语。
“真的吗？叔叔可以陪你去参加比赛的。”
【不用了，我已经长大了，叔叔来的话，明杰又会嘲笑我是个长不大的小孩了。】
明杰是刘老师的另外一名学生，当初蒋飞还没拜师到他门下前，明杰已经是一名小有名气的围棋手了。
古昀早就了解蒋飞的围棋天赋，在寻求多方关系，找到刘老师，并且顺利通过测试，成为刘仟的入门弟子。
那天，他看到她许久以来的第一次笑了。
嘴角微微向上，望向棋盘的眼眸莹莹泛光。
他明白，这个笑是打破隔阂的开始。
他也相信，自己会尽己所能，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好吧，小飞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明天你要加油，你知道叔叔会一直支持你的。”
【我一直都知道。】
“那好，你吃完早点洗澡休息，叔叔还要忙一会工作。”
待到脚步声渐渐变小，蒋飞将碗里的糖水倒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找到温婵的微信，发送信息。
【明天我有空，南山见。】
对方很快回复了。
【不见不散。】
*
蒋飞感受到一缕光线照射在身上，她睁开了眼睛，侧脸看向一旁的闹钟，6：30，下一瞬，突兀的闹铃响起。
她立刻摁掉。
起床，穿衣，洗漱。
两人不共用一个卫生间，但她知道他现在也是自己一样，从牙膏底部往上挤出淡绿色的膏体，被淡淡的薄荷味包围。
整理好一切，整齐地把全部日用品摆回原位。
最后喷上与他同一款的香水，她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雾凇的清冽味让她有一种安神的作用。
“早上好，小飞。”
【叔叔，早上好。】
“今天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祝我们的小公主天天快乐，心想事成。”
他身上挂着自己买的围裙，捧着一大碗的面放在自己的面前，里面放着有荷包蛋、娃娃菜、西红柿片等。
他的拙劣的厨艺与他渊博的学识天壤之别。
7年以来，这个日子都是有他的陪伴，提醒自己是一个小公主。
“别发愣了，趁热吃掉。”
蒋飞心中一颤，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掉。
越吃越快。
“小傻瓜，别吃太急，小心咽到。长寿面只是一个寓意，不需要一口吃掉。”
果然，她还是咽到了，跑到垃圾桶里，吐了出来，
古昀给她拍了拍后背，她还在激烈地咳嗽，心里一乱，不断在脑海搜索关于‘海姆立克法’的实践步骤。
他的焦急和慌乱也被她看在的眼里。
她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见人渐渐地缓了过来，才发觉自己手心冒汗。
他递给她一张纸巾。
狼狈的模样不想被他发现，蒋飞接过，背过身整理好自己。
古昀一向绅士，退开几步。
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他对自己最亲密的举动也是小时候开心时激动的拥抱。
心里莫名地多了一股郁气。
待自己恢复原样，他已经把桌面的脏乱整理好了。
他的眼神还在关注自己，蒋飞坐回座位，手还没碰到筷子，就被人收起。
“别吃了，面已经冷了。”
末了，他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冷淡，补上：“等你比赛回来，我再做一碗给你。”
蒋飞明白他是害怕自己再次重蹈覆辙。
【好的。】
出门时，蒋飞有些心神不宁，直直地撞上了古昀的后背。
古昀先是一怔，立马反身，拉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在她身后虚虚地环着。
“有心事吗？”
待人回过神来，古昀担忧地看着她。
他在思考时也会不自觉地皱起眉，浓密的睫毛掩饰不住探究之意。
专注又让人不自禁地沉沦其中。
仿佛他眼中只有你一人。
蒋飞扯了扯嘴角，比划道：【我在想刘老师新教的战术。】
“你这孩子。”
古昀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我带着你走。”
他甚至不教育自己，在他能力范围之内放任自己的迷糊。
蒋飞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腕被温暖的手握住，往上看去，不知不觉地自己已经到他的肩膀高了。
曾几何时，他就像是一把伞，为自己遮风挡雨。
古昀也知道她在观察，像她这般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孩子，总是不动声响地用眼睛去了解世界。
他拿上两把雨伞，提醒道：“今天天气预报提示说：会有大雨，你自己要注意一下，路滑，专注走路。”
这次他让她郑重点头才继续开动汽车。
通勤时间，一路上有车趁机穿插。
古昀的神色有些焦虑，开车时也罕见地摁下了催促的喇叭。
蒋飞也不自觉地被他感染，她正想打开音乐，一通电话响了起来。
古昀一边监视路况，一边摸索着蓝牙耳机。
突然，右手传来一阵温软，他停止了动作，像是有感应一般，张开手，两个耳机落入掌心。
好不容易接通了电话，他才开口道：“小婕。”
恍惚间，蒋飞暂时失聪，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见古昀的双唇在翕动。
恢复清醒时，惊觉自己已经坐在另一辆车内。
她从后视镜盯着渐行渐远的黑色的汽车，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冷嗖嗖的。
韦明杰察觉到隔壁人的低气压。
下意识地离她远一点。
“小飞，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坐在驾驶座的刘仟回头瞧了她一眼，担心地问道。
蒋飞在手机上打出，【昨晚太晚休息了。】
“你这孩子...”
刘仟以为她是紧张，让人在路上休息一会，缓慢地向前行驶。
在与那人背道相驰。
蒋飞靠在椅背，阖上双眼，心中根本没有在意这场比赛，这是第一次。
脑子里不断播放着他和庄婕的以往。
他们两个在自己8岁时离婚，虽说是和平离婚，但每次回到他的乡下，这个名字还是常在长辈的口中听到。
指责声和催婚声一年一年地循环重复，甚至这几年越演越烈。
*
场面很盛大，来自各个城市的围棋选手，可谓高手如云。
蒋飞像是个提线木偶，跟随着刘仟和韦明杰，签到，候场，比赛。
比赛结束后，韦明杰在出口一直徘徊等待。
好不容易见人出来，他快步迎上去。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你明明可以早几步结束，你在想什么？”
蒋飞觉得他聒噪的声音，烦人得很。
她做出了个嘴型——滚。
她从不在韦明杰面前伪装，他知道这人爱装乖又狠心。
韦明杰嘴巴蠕动，想说什么又放弃了，见人脸色真的很差，放弃了。
“你...你好自为之。”
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电话被关了静音，待看到来电人的名字，她内心的烦躁被抚平了一半。
手指不禁地微微颤抖，滑向右边。
放在耳边，熟悉的嗓音从听筒传来。
“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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