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许我纳妾,倒开始考虑儿子的妾了!周老爷唯唯诺诺,自然不敢反驳。
算盘打得好,一石二鸟。日子挑得更好,婚事就此变成昏事。
更可悲的是,除了那三个鬼,谁也不知晓这桩昏事!
白日里,阿芍痴痴傻傻,坐在祠堂笑。阿容惧怕日光,躲在妹妹牌位里看。阿芍一坐一个下午,阿容也一看一个下午。
阿芍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阿容在看什么?只他一个鬼知道。
到晚上,赤白二芍出门游荡,阿容独守家中。
白芍有时留下,与阿容吟诗作赋。赤芍回来时,往往看到供品杯盘狼藉,两鬼相与枕藉乎庭中,不知东方之既白。遂将二鬼踹醒,冷着脸自己回魂。
阿容醒来了,还在茫茫然:“他生气了?”
白芍笑道:“他总这样。待吾去哄。”遂回到肉身,与赤芍魂魄交融。
随后太阳升起,阿芍醒来,又变回痴儿。阿容便躲回牌位里,等他来。
一日天阴,祠堂里昏昏暗暗,阿芍靠着梁柱睡着了。阿容从牌位里飘出来,歪着头打量他。
骨碌骨碌,眼珠子又滚下来。阿容托着眼珠,瞧瞧阿芍的睡容,窃笑着将它放进他手里,想看阿芍吓尿裤子。
没想到阿芍醒来,拿起眼珠左右掂量,拍手笑道:“珠珠!”
独眼阿容颇感意外,便伏到他耳旁呵出寒气。阿芍打了个喷嚏,仍高高兴兴地跑出去,喊:“旺财!”
阿容大惊,来不及拦,阿芍已将眼珠抛给看门大狗。
当晚,白芍来找阿容喝酒,见状惊道:“贤兄,眼呢?”
阿容又惭又悲,躲在牌位里不肯见鬼。
白芍从牌位边露出半张脸,脸上挂着个破破烂烂淌着浆液的眼珠,抚眼阴惨道:“贤兄,这是你的眼吗?”
阿容吓得把自己牌位都撞翻了。
白芍悠然摘下鬼眼,柔柔道:“吾不骗你,此确为贤兄之物。吾在狗窝捡的。”
阿容欲哭无……眼。
赤芍过来时,白芍正在柔声安慰阿容。赤芍远远站着,看到阿容那凄惨的模样,突然觉得很好笑。
白芍听见动静,朝他招招手。赤芍连忙收起笑容,冷着脸走开了。
白芍一手拍着阿容的背,含笑地望着赤芍走远。
渐渐地,阿容也不仅仅呆在府中,有时也随二芍出门游荡。夜晚万籁俱寂,孤身漂浮飞行,不免悲凉寂寞。但有二芍在,也就不那么无聊。
赤芍喜欢一只鬼独来独往,常常一眨眼就飞去了千里之外。白芍追随其后,有时兴起去吓唬更夫,阿容便先行追上了赤芍,与他并肩,御风而行。
“你为何喜欢整夜游荡?飘零无依,有何好的?”阿容叹。
赤芍:“滚!”
“月色甚好,何不赏月?”阿容提议。
赤芍:“滚!”
“瞧你如此暴躁,幸好我是男儿。换做小翠吾妹,早就给你气跑。”阿容笑。
赤芍:“滚!”
“你独处时都在做什么?”阿容眼珠一转。
赤芍:“滚!……”恍然察觉陷阱,大怒,“你!”
阿容哈哈大笑。
此时恰好白芍追来,笑问发生何事。阿容做贼心虚,连忙扭头看风景。
高下立判。
赤芍笑出了声。
容翠是周芍的妻。
阿容呢?
三个鬼,谁也不曾提过这事。
如此过去半年,阿芍的脑子仍不见好,周家母狮便想着给他纳妾。此事自然不会找阿芍商量,就连周老爷也没胆说话。大家都等着太太作主,一声令下,筹备婚事。
阿容得知此事,便不再出门,喝酒也不找白芍了。
天将明时,二芍回来,又见到阿容醉成烂泥。赤芍冷着脸,去祠堂抱来灵牌,把他收了。
白芍静静看着,忽道:“弟弟,吾不愿纳妾。你意如何?”
赤芍嘲道:“我原是连娶妻也不肯的,你倒不曾问过我。”
白芍脸色一变。赤芍又淡淡道:“幸好阴差阳错来了阿容,否则真的一女二夫,我可……”
白芍微笑:“不会让吾?”
赤芍漠然道:“我知道你怕阿容在意,故而不愿纳妾。但我们不愿又有何用,没人会听傻子胡话。”
白芍神色渐缓,柔柔笑道:“总有办法叫他们听的。”
那一夜,周家上下所有人都被同一个噩梦惊醒——周少爷的妾是个讨命鬼!长舌凸眼,要将府上人杀光!
母狮遂不再提此事。
阿容又开始找白芍喝酒,逼赤芍赏月。赤芍偶尔竟也答应,老老实实坐在庭院里,听两个酸文人吟诗作赋。
于是情况变成,白芍敬阿容酒,阿容敬赤芍酒,赤芍不肯敬白芍酒于是拼命喝闷酒。最后阿容赤芍醉成一堆,白芍把一个塞回灵位,一个拎回肉身。
又是美好的一天。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流淌,直到某个清晨,一位道士来到府上。
“我见孤魂野鬼飞入贵府!”道士双眼炯炯,正气凛然,“府上可有异常?”
周家老爷连忙解释:“哪有野鬼!恐怕是自家媳妇!”遂将冥婚一事道出。
道士冷笑:“媳妇?那可是男鬼!”
周家上下皆是大惊。道士便设坛做法。
此时二芍已回到肉身,傻少爷正坐在祠堂里玩拨浪鼓。道士摄魂铃响起,灵台上容翠牌位轰然倒下,傻少爷也抱着头呜咽大哭。
众人听到动静,连忙赶来。周家太太搂住阿芍,更是信了道士的话。
道士见状,咒语催得更紧,并抖开道袍,要捉那鬼。二芍与阿容皆给这咒念得痛苦不堪,阿容不忍二芍与他一起受苦,便挣扎着爬出牌位,欲自投罗网。
“阿容站住!”傻少爷哭叫起来。
周家太太连忙捂住他嘴,哄道:“孩儿乖,不叫,不叫。”
“阿容站住!”这回出声的,却是白芍。
阿容怔住,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急道:“你要作甚!回你身体里去!”
白影已自肉身上飘出。
“吾早知你是冒牌顶替。”白芍回眸一笑,衣袂飘飘。
白影就这么飞入道泡。道士察觉,手起袍落,已将道袍团起封好。白芍在袍里挣扎一下,不动了。
阿容两眼发红,却给日光刺得动弹不得。周芍猛地挣脱母亲怀抱,扑向那道士:“哥!”
袍里已无动静。道士将周芍推开,周家下人赶紧上来拉住少爷。
“多谢!多谢道长!”周老爷欣喜若狂,大步上前,往道士手里塞了大把银子。
“好说好说。”道长一捋胡须,收拾法器潇洒离去。
周芍给好几个下人抓着,大声呼号,眼睁睁看着那道士走了。
周府上下都把周芍盯得死死的,怕他再犯病,偷偷溜出府去。
阿容的牌位那日裂了,周家人当然不肯再把它供在祠堂。周芍把它拿到自己房里,谁也不许碰。
当晚,周芍亲手把它砸了。
“说!你到底是谁!”
阿容重伤未愈,虚弱地躺在地上,冷笑道:“你听到那道士说了,我是孤魂野鬼。”
周芍两眼通红。狠狠踩上牌位,吼道:“为何冒充阿容!为何要骗我们!”
阿容低哼一声,嘲道:“你说的‘阿容’,是容翠,还是容翠之兄?”
周芍脚下用力。阿容猛地蜷起身子,死死咬住嘴唇,脸上露出无法克制的痛苦之色。
周芍忽然将牌位踢开,冷冷道:“原来这真是你的牌位。”
阿容缓过气来,嘲笑道:“是又如何?我非但不是容翠,连容家人都不是!你可知容家兄妹早就投胎去了,那坟里连个魄都不剩!我不过捡个牌位来受香火,哪知你们兄弟……一个……”他忽然有些哽咽,艰难地撑起身子,咬牙道,“哪知你们一个比一个蠢!你连我是假的都看不出!而他竟替冒牌货去死!”
周芍勾起一个绝望的笑容:“他不是死。魂飞魄散罢了。我如今只后悔,那竟是我第一次叫他哥哥。”
阿容的眼泪流下来了。
周芍俯下身,将牌位捡起来,擦了擦上面的灰。漠然道:“他不仅是为你,也是为我。那日的情形,总有一个要牺牲。”
阿容吼道:“就算要牺牲那也不该是——”话未说完,他神色一痛,不再说下去。
周芍皱眉:“你想说什么?”
阿容深吸一口气。胡乱抹去眼泪,平静下来:“你可知他早就能控制身体,只是不舍得你孤单寂寞,所以装疯卖傻至今。若非为了你,他本可以好好做人的。”
周芍浑身一震。
“好好珍惜吧,你哥的身子。”阿容将那破碎的牌位抱在怀中,摇摇晃晃站起,“我走了。”
周芍猛然抬头:“别走!”
“别走!”门外一个声音同时响起。
周芍与阿容皆是一惊——那是白芍的声音!
只见门扉被推开,一位白衣男子双手捧着颗种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种子在他掌心滚来滚去,异常躁动。
“冷静,冷静。”白衣男子喘着气抬起头,“我乃蓬莱散仙,下凡来寻……”
周芍:“滚出去。”
散仙:“……”
散仙手中那种子忽然安静下来。然后里面传出白芍柔柔的笑声。
“阿赤吾弟,对为兄的身子可还满意?”
夜深了。
“……就这样,我把那位哥哥还回去了。”城外白云观,散仙坐在皇帝榻前,打着哈欠汇报。
皇帝已换了浅龙纹丝绸睡衣,坐在床上问:“为何不将二芍收回?”
散仙叹道:“两个加起来才四魂十魄,拿回来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他们小俩口……不是,三口……呃,三鬼,到处逍遥,游戏人间。”
皇帝点头道:“那位兄长倒是有情有义。”
“你有所不知……”散仙扶额,“他可是个厉害角色。随随便便撕了一半魂魄留给弟弟不说,仅靠着一魂三魄就把白云观道士打得哭爹喊娘。幸好那道士跑来找我,不然可真要出人命。”
还有……
散仙脑中回想起白芍在门外偷看时所发出的可怕笑声:桀桀桀桀,吾弟甚可爱……桀桀桀桀,吾妻也可爱……
散仙打了个寒战,感慨道:“不愧是我蓬莱仙草!”遂倚着皇帝床榻,疲惫睡去。他这些天都在追查青葙子与那小乞丐,今天又跟白芍干了一小架,实在已累坏了。
皇帝起身,想抱他到床上。手刚碰到那纤尘不染的衣袖,忽然犹豫了。
于是将被褥捧下,小心翼翼盖在他身上。静静凝望他一会儿,到一旁看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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