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趴在他腿上,边淌泪边喘气。屁股疼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他连动都不敢动。想到自己若非无爹无娘,又怎会落到今日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又呜呜咽咽地哭了。
青葙子没好气道:“我都不打了,你还装什么腔。”
小道童咬住嘴唇,挣扎着从他腿上挪下来,爬到一旁去蜷起来哭。
青葙子气头过了,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忍不住有些懊悔。但是想起这孩子的举动,又是一阵心寒。八岁!这孩子只有八岁!竟然已经有了这么重的心机……这孩子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必成祸害!但是又该如何教他?这孩子比自己还聪明!青葙子气自己连小孩把戏也看不穿,要不是他夜半出逃,自己还不知道他那认错是假的。
看来自己真不适合当师父。
青葙子叹了口气,走到小道童身边。
小道童缩了缩身子,惊惧地看着他。
“裤子脱了。”青葙子道。
小道童害怕地捂着屁股,不肯动。青葙子伸手去扯,怒道:“一身尿骚,臭死了!再不脱裤子你就滚出去睡!”
小道童一愣,裤子已给他扯下来。
青葙子随手脱了外套,给他把身上尿液冷汗擦干了,然后将脏衣都丢到帐外去,怒冲冲道:“明天一早去把衣服洗了!”
小道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不答话。青葙子提着他领子丢进被窝,疼得他又龇牙咧嘴。青葙子熄了蜡烛,把被子蒙到他头上。
“睡觉!”遂将他箍在怀里,也不管他疼不疼。
小道童险些给闷死,挣扎着探出头来,看到青葙子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瞪着他。顿时吓得他不敢再动,老老实实闭上眼睡了。
翌日清晨,小道童给青葙子的鼾声吵醒,想起帐外还有两件脏衣服,便肿着眼睛起身去洗。屁股还疼着,他咬牙切齿地拿起衣服去找泉水,心里又咒起师父来。
来到河水边,抖开尿臭湿冷的裤子,他忽然愣住了。
昨夜给树枝刮破的地方,已经缝上了。
青葙子带小道童下山了。
回到市镇,青葙子道:“你要走便走吧。”
小道童犹豫一下,还是丢了行囊,跑了。
青葙子长长叹一口气,伸手去摸葫芦。空的。又没徒弟可差,只好自己去沽酒。
小道童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当铺。当日他从那白衣公子手里窃来一个锦囊,却无论如何打不开。这些天来也背着青葙子偷偷研究过,始终无法解开那古怪绳索。无奈之下只好当了。没想到当铺老板见了这锦囊先是一喜,见绳索无法解开,便拿去店后找旁人。去了半天,老板没回来,反来了个官差。那官差不由分说把小道童架到县衙里去,不问缘由,先是一顿打。
小道童给打得哭爹喊娘,这才知道原来那锦囊是个法器,认主的。小道童既不是它主人,又拿来当,显然是偷的赃物。
衙门在城里贴出布告,将锦囊与道童一事告诉众人,希望主人来领。布告刚贴出去,当天下午,一位身高体长,威风堂堂的道士来到了县衙。
“这锦囊是我的。”道士拿起腰间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醉醺醺地指着小道童说,“这是我徒弟,跟我赌气,就把我宝贝偷了。”
小道童看见那道士,小脸顿时惨白,低下头跪在一旁,瑟瑟发抖。
县太爷将信将疑,要他当面解开锦囊。道士拿了锦囊,突然捞起小道童,转身就跑。衙役赶紧去追,那酒道士却已不见踪影。
青葙子将小道童携在腋下,狂奔出城。一路上小道童闭口不言。他正挤眉弄眼地酝酿眼泪,心里琢磨拿什么谎话骗过师父。
总算跑到没人地方,青葙子把他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小道童扁扁嘴,眼泪正要下来,青葙子忽然掏出那锦囊,神色凝重地问:“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道童一愣,下意识道:“一个穿白衣服的……一个白衣公子给我的。”
青葙子抓着他双肩,表情狰狞道:“说实话!到底是你偷的,还是人家给的!”
“人、人家……”小道童给他捏得肩骨欲碎,两行清泪终于滚了下来,“你别打我!”
青葙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情感:“我不打你,你好好说。”
小道童遂将那日之事一一道出。他边说边打量着青葙子,只见师父脸色阴晴不定,最终直起身子,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偷什么不好,偏偷这个玩意儿;偷谁的不好,偏偷他的!”青葙子说完这句话,颓然靠到了树上。
“……师父?”小道童嗫嚅唤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青葙子苦笑一下,抬起手给他理理领子:“你不是跟我分道扬镳了么?还叫我师父作甚。我到县衙去只是为了这个锦囊,救你不过顺手。”他拍拍小道童的背,叹道,“你走吧!”
小道童从未见过师父这样,隐隐感到不安。两腿定住似的,不肯走。
“这个东西到底什么来历?你干嘛这个样子?”
青葙子忽然大怒,吼道:“跟你无关!快滚!别来碍我的眼!”
小道童惊呆了。量他七窍玲珑,毕竟不过八岁孩童。见到青葙子怒发冲冠,已吓得两腿发软。青葙子铁青着脸,忽然弯下腰来,小道童便惊惧地朝后退缩。
“我不打你。”青葙子又叹了口气,把他拉起来,苦笑道,“真是个小讨债鬼!”
小道童不敢说话,大眼睛颤颤地看着他。青葙子给他拍拍身上的灰,拿起腰间葫芦灌了一口,然后在小道童面前扬了扬。
“你知道这是什么?”
“……酒。”
“我说这葫芦。”
“不就是个……葫芦吗?”
青葙子笑笑,抚着那葫芦,叹道:“其实这也是样宝贝,名为小洞天,是我师父赠予我的。你偷来的这个锦囊,名叫无形锁。我原来在师父身上见过,这才认得。你既然说是从一个白衣公子身上偷的,看来是师父送给他了……”
小道童问:“他是谁?”
青葙子笑道:“他是我师兄。”
“那你紧张什么?偷也是我偷的,顶多我去还给他,挨他一顿打好了。”小道童咬着嘴唇,“我又不要你替我挨打。”
青葙子笑着将葫芦在他面前摇了摇,葫芦里传来酒水响声。
“你可知这小洞天里,除了酒水以外还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我的元神。”
小道童不解道:“元神?”
青葙子背靠大树,仰头一笑,将仙草一事都与小道童说了。末了叹了一声:“蓬莱派来收我的,就是我那位师兄。”
“……青葙子?蓬莱?”小道童皱眉道,“假使你说的是真的,那么躲着你师兄不就好了么?他又找不到你!”
“我原来是这么打算的,谁知道碰上你这个小讨债鬼。”青葙子抚着那锦囊,摇头叹道,“这既然是师父赠他的,想必他也宝贝得很。我听说师父已经去世了,这东西丢了,他一定很难受吧。我得还给他。”
那你不就回不来了吗?
想到这一点,小道童突然觉得心口疼。
“干嘛要还!”小道童伸手去抢,却怎么也抢不到,气急道,“这是我偷回来的!就是我的了!我说不还!”
青葙子笑道:“那照你说的,这是我从你手里抢的,就是我的了。我说要还,就一定得还。”
小道童愣住了。眼睛里突然滚出大大的泪珠来。他狠狠抹去,扭头跺脚道:“那你去还吧!”
青葙子笑了笑,忽从口袋里摸出那《山水志》手稿来,放在小道童脚边,说了句“你我缘分不浅了”,遂起身离开。
小道童低头看见那书,泪水顿时止不住。他哇地大哭,扑上去抱住青葙子双腿。
“师父!你别走!我认错了!都是我的错!你别走!”
在他短短的人生里,这是第一次哭得这么悲伤。
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而他的师父,那个老混蛋,替他承担了后果。
他本来应该自己负起责任的!
然而青葙子并不知道小道童的悔恨。他长叹一声,狠心推开小道童,跑了。小道童追了两步,跌在地上,看到他跑得尘土飞扬狼狈不堪,突然觉得很好笑。眼泪却还在哗哗地流。
“老混蛋……”小道童哽咽地骂着,把那本《山水志》捡起来,放进了怀里。
——以上故事都发生于两个半月前。
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什么呢?
首先,青葙子悲伤地回到白云观,得知散仙已经随驾去了夏宫。
然后,他惆怅地来到夏宫,只见到一根失魂落魄的竹子。竹子告诉他,皇帝已经回京了。
接着,青葙子郁闷地跑到京城,一打听,太傅居然已经出宫了。去了哪儿,谁都不知道。
青葙子只好在京城游荡。但是京城物价太贵,他只好摆摊算命,卖艺为生。
当了两个月的神棍,散仙还没回来。青葙子抑郁不已,愤然收摊。正打算回去找小道童,结果一出城就被妖怪抓走了。
妖怪决明听过他这段悲惨经历,只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不把锦囊交给我?”
青葙子被自己的愚蠢惊呆了。
决明仿佛想起了什么,露出了非常复杂的神情,扶额道:“而且你还是他师弟,实在是不应该见他……锦囊就由我来转交,你走吧。”
于是青葙子就一头雾水地走了。
然后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的手稿!还在小道童手里!
徒弟!你跑到哪里去啦!
十年后。
深山,老寺。
青葙子向和尚说明来意,请求留宿。和尚面露不悦,一边念叨着,却还是领他进了寺。
“这年头,道士怎么都往寺庙跑……还都写书!”
青葙子一愣,来到禅房前,站定。
和尚没好气地朝禅房一指:“你们俩住一间房吧!还能聊聊你们的书!”然后碎碎念地走了。
青葙子站在房门口,满脸愕然。
“徒弟……”
“谁他妈是你徒弟!”
一本《山水志》飞出来,正中青葙子面门。青葙子吃痛接下,看到屋里的精壮少年撩起袖子,恶狠狠地朝自己走来。
“老混蛋!我不怕你了!站着别跑,看小爷不揍死你!”
你真不怕?那你眼里怎么闪着泪花呢?
青葙子笑了笑,翻开那本《山水志》。片刻后,怒摔。
“字丑就算了!还写得狗屁不通!竟敢把为师手稿糟蹋成这样,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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