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就醉心武学,因此请了许多师父来教。名师出高徒,他又极有悟性,很快就将师父们的本领学了个十成十。接下来要再觅良师,可就难了。他堂堂王爷,又不能像那些江湖儿女一样拜入山门,而肯入王府当个武师护院的人,也难指望有什么大本事。
乌大头出现的时候,敛王正在责罚一个沽名钓誉的拳师。那人光有扯谎的本事,在王爷手下却连三招都过不了。敛王大怒,光是打他板子还不解气,恨得要将他手脚砍断。那人听了自然大声哭号,这便给路过的乌大头听见了。
乌大头趴在屋檐上偷看了一会儿,便飘然落下,笑着朝小敛王一抱拳。
“听说王爷要找拳师,在下斗胆,毛遂自荐。”
敛王正在气头上,看到这人相貌堂堂,器宇轩昂,便且信他一信。当即撸起袖子与他过招,自然败在乌大头手下。
王爷虽败,却高兴得很,重金邀请对方留下。乌大头却摇摇头,称不要赏金。只要放过那假拳师,便在王府中当一个月的护院。再久,他却不肯了,只说身有要事,无法久留。
王爷欣然应允,心中却作好打算:这一个月里我拿锦衣美食伺候你,只怕到时不用我留,你自己就不肯走了!
于是,乌大头便在敛王府留下了。天天与他切磋,日日与他论武。敛王深深为他所折服,恨不得把整个王府都赏给他。然而乌大头视金钱如粪土,更不肯妄近女色。眼见着一月之期将至,乌大头却还是没有留下的意思,王爷不由急了。
一夜,王爷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冲到乌大头房里,劈头盖脸问道:“你到底要什么!王爷我都可给你弄来!”
乌大头正在床上打坐,闻言反问道:“你想要什么?”
王爷道:“我当然是想拜你为师!要你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将本事全教给我!”
乌大头摇头笑笑,温和道:“拜师不必了,王爷想学我的功夫,我很高兴,也不会吝啬。只是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再留了。请王爷恕罪。”
敛王咬牙道:“本王的命令,你敢违抗么?你以为本王不敢把你关起来?!要不是敬重你的武功为人,本王早给你套上手铐脚镣,让你飞不出这王府半寸!”
乌大头沉思片刻,叹道:“这样吧。王爷若是真想拜我为师,就在两个月后,来乌家堡找我。这两个月里,王爷好好考量一番,愿意不愿意放下身段,正式拜入我门。若是肯呢,我定将功夫全数传给你。若是后悔了,只消修书一封,叫我不用再等便是。”
敛王急道:“不用两个月!本王已经想好了,现在就拜师!”说着就要行礼。
乌大头身形一晃,已将他扶起,温和道:“学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我方才说的,你难道已忘了?这两个月里,我也有旁事要做。待事情处理完了我才能回乌家堡,那时再与王爷好好计较。”
王爷无奈,只好答应。
谁知就在这两个月里,朝廷变了天。多处藩王起义,将军领兵四处镇压。敛王虽然并未参与,皇帝却也派人过来,名为保护,实则监视。敛王府从此不得与外通信,日常补给都由御林军送入,就连王爷本人也不得踏出王府一步。
敛王虽然没给戴上手铐脚镣,却真正地飞不出王府半寸了。
直到两年后,撤藩之乱平息。敛王与皇帝约法三章,这才为自己争回一点自由。约定达成之后,敛王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给乌家堡送信,陈述这两年来的种种,并请乌大头回来王府。
乌大头答复说,他理解王爷苦衷,但是无法再来王府当护院了。因为他已经当了武林盟主,要撑起中原武林这一整个烂摊子。
敛王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请他将拳法路数写在信中。乌大头竟也毫不吝惜,将本门秘籍抄了一份给他送来。于是敛王便照着那秘籍练,遇上不懂的便写信去问,乌盟主也写信来答。
因这一来一回路途遥远,敛王在等他回复的时候潜心思考,有时自己也就悟了。再与乌盟主的答复一对照,发觉与自己所想的如出一辙,不由沾沾自喜。
敛王无法离开封地,乌大头得空便来看他,让他耍一套拳来看,再深入浅出,指点一番。几年下来,敛王的功夫精进不少,在乌盟主手下也过得了十招了。
他俩虽是纸上师徒,乌盟主却从不以师父自居,对他一如既往,恍若老友。敛王也敬重他,每当他来府上,必定鞍前马后侍奉周到,俨然师徒之礼。
因此,当乌盟主的死讯传来时,敛王的第一反应就是向皇帝上书,请求离开封地。
皇帝不允。他接连又上了十来封奏折,直烦得皇帝要降罪,他还不肯放弃。
敛王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忽觉寒气侵人,眼中却有热泪。
“师父!”这一声,他从未对那人喊出。一半是碍于王爷身份,一半是怕他不应。敛王朝着乌家堡的方向跪下,对月大哭。
不知怎么,肩上一冷。敛王不禁哆嗦,心下却凛然,猛地站起,咬牙握拳:“师父,你放心!就算拼得身死,我也要去你坟上磕头拜祭!”
说完,便疾步朝大门走去。
忽然眼前一花。敛王揉揉眼睛,发觉自己竟走错了路,便赶紧转身,又走向大门。
眼睛又是一花。敛王觉得不大对头,警惕四顾,却什么也没发现。
然而接下来,无论他怎么走,都还停留在原地。花园还是那个花园,他却像迷了路一般,怎么都走不出去。
身上那股寒意越来越重,敛王又是一个哆嗦,紧接着悚然想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难道就连孤魂野鬼也跟他作对么!
敛王恼怒不已,开始横冲直撞。眼前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每次都将他撞回来。他冲得气血翻涌,心中又急,只觉一口鲜血就要喷出。
学武之人最忌心浮气躁。
这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敛王心中一痛,想着说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了,神色不由大悲。当下便大喝一声,朝着大门方向狠狠冲去。
你有苦衷,我不怪你。
不知怎么,这样的一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敛王一愣。那声音分明就是乌大头,但是他从没说过这话呀!自己这是……幻听了?
敛王忽然没了力气,颓然倒下。苦笑着想:明明只是鬼话,自己却当真了。
那股寒气渐渐离开了他。敛王起身,走出几步,发觉鬼打墙已经消失了。然而他一腔热血已经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以乌大头的为人,想必也不愿他连累一众人等,只为去上三炷香。
就当那鬼话是师父说的吧!
敛王对月长啸,沉吟片刻,稳稳地摆起架势,将当年乌大头教给他的拳法一丝不苟地打了下来。
摇曳树影中,仿佛有幽魂欣慰而笑。
翌日,皇帝批完奏折,低哼一声。
“他总算放弃了。”
散仙眨眨眼:“敛王?”
皇帝提笔又写了一封信笺,盖上玉玺,随后露出些许倦容,淡淡道:“去,把这信送给敛王,教他不要声张,低调行事。”
散仙眼睛一亮,欣然接了,笑问:“陛下怎么又改了心意?”
皇帝朝他伸出手,说:“来,到朕身边来。”散仙靠过来,皇帝便拉起他手,凝望着他,柔声道,“朕还不是怕你这小小侍读,在心里骂朕?这下你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大大地满意!我替敛王谢主隆恩!”散仙发自内心地高兴,举起信笺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说完,飞也似的跑了。
皇帝笑着摇头,看那飘然的白衣在随风舞动,渐渐消失。
散仙离开不久,术部尚书求见。
“皇上,是否要派人……”
皇帝道:“这回不必。”忽然又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南山那边如何了?”
术部尚书遂将决明近况一一道来。皇帝点着头,并不动容,挥手让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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