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药丸

谢时所在的华兰派位于修仙届的某处犄角旮旯,修为最高的掌门也就筑基后期,至今踏不过金丹这一坎,这修为放在大门派也就是个洒扫庭院的外门弟子。

但掌门却从不会拖欠弟子的每月灵石,逢年过节也不吝啬假期。

这不,拖掌门的福。

谢时虽是个外门杂役,却腊月二十就放起了年假。

屋外大雪伴随北风呜咽了一整晚,谢时脚下的汤婆子早就一点热气都不剩,在睡梦中就被她无情地踢出了被窝。

卯时初刻,谢时结束了十余年被剜心的旧梦,心平气和地被冻醒了。

为了不让剩余的热气再跑掉,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再将自己缩成一只被煮熟的虾子形状,接着便心安理得赖起了床。

可明晃晃亮澄澄的铜板却在谢时的脑中挥之不去......

是以也只过了一刻,她便如壮士出征般毅然掀开了被子,又以疾风般的速度套上新做的棉服,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棉服内塞满了她从食堂捡来的鹅毛,保暖效果比普通棉服好上数倍。

谢时信心满满,穿这个下山摆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冷。

寒天催日短,等谢时洗漱完打开房门,天色虽尚未明亮,她却能清楚地瞧见白雪将天地都换了副颜色。

她想起了八岁那年冬日,也是这样的大雪,爹娘抱着她指着屋外:“瑞雪兆丰年,咱们家啊,来年定然有个好收成!”

都说人事尽时天理见,可惜错过了来年的好收成。

接着谢时搓了搓没什么热气的双手,从怀里拿出一方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的旧手帕,擤掉冻出的清水鼻涕,慢慢呼出了一口长气。

她只见呼出的热气转瞬间就化作了白色烟雾,消散在了这片漫无边际的天地,再不见踪迹。

年假之际,饭堂辰时初刻才会开始洗米熬粥,谢时赶时间占位置,是等不到饭堂放早饭了,她收拾好一应物件,就着天将将露出的鱼肚白,踩着积雪,一步一个脚印下了山。

谢时的右眼下有颗朱红泪痣,凭白为她增添了几分柔若无骨的假象,是以男弟子都对谢时有些暧昧不明的小心思。

此时看守山门的弟子远远便瞧见了她从山上走下,等谢时靠近后,不待她开口就熟稔地打起了招呼:“师妹这是又准备赚外快去呐?”

谢时扬了扬冻得有些僵硬的脸:“是啊,又要麻烦师兄为我开山门了。对了,师兄可还是喜欢那东街的酱肘子?”

……

山路崎岖难行,谢时却步伐稳当,等她一路携风带雪来到人间小镇上时,已是辰时末刻。

年关在即,街头巷尾卖春联、烟花、灯笼等年货的摊贩尤其多,好位置早就已经被先占了。

谢时拎着大包小包在街上囫囵转了几圈,可算在一个算命先生旁找到一处约三尺长的空位。

她也不嫌地方小,能让她占得这一席之地,便可安身。

谢时八岁突发心疾,每月发作一次,令她痛不欲生。

爹娘带她看了许多大夫,每一个都说是先天之症治不了,却又给她开了一个又一个无用的药方。

她遭此飞来横祸,没将她早些痛死,却让她那凡人爹娘听信了一江湖郎中的偏方,进深山采药而离世。

她葬了爹娘后便离开了那山中小村,身似只雁,飘流异地,再也闻不到冬日柴火堆里烤栗子的余香。

自此她便常做被剜心的噩梦,也想过一死了之,可又实在舍不得自己这条小命。

“仙人驭风乘绿云”是谢时想象中的神仙生活日常。

可直到她十六岁那年,偶然遇见了华兰派偷偷下山玩却迷路的掌门小姐,才知道原来神仙也会迷路啊,可见世人对神仙的误会有多大。

谢时因为小姐指路有功,在毫无修为的情况下被华兰派收为了外门杂役。

她之前在客栈卖零嘴时就听说书人曾言:孙大圣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和王母娘娘的蟠桃后就变得金刚不坏水火不侵。

那时她就想,要是给她一个机会,不求延年益寿、青春永驻,只要给她一点灵草的叶尖,治了她的心疾就成。

可等她见到了华兰派的灵草仙丹,才发现压根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用两个月的月俸买了棵低阶灵草,按照医书所写配了几颗止痛丸子。

等她吃下肚后,好像不是心理作用。

她觉得至少能止住心疾发作时,恩,万分之一的疼痛吧。

但是对她来说,能减一分是一分啊。

于是谢时的灵石几乎全部都用来买灵草配药丸了,她想,说不定哪天心疾就被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捣鼓好了呢?

再后来,她有一次偷听到玉清宗是修仙届的第一大派,心道双修,像她这样洒扫庭院的外门弟子都是筑基修为。

于是她努力存了三年盘缠,就等哪天存够了钱,就去玉清宗拜师学艺。

要是学艺不成,她就在玉清宗的山脚下干老本行,总比一直呆在这毫无存进强些。

……

不一会儿她便将自己做的各类止痛药丸都摆放整齐,只等客人上前挑选。

等谢时收拾好,坐在小马扎上后,她才注意到旁边这位算命先生不对劲。

她余光瞄见他身穿绣青竹暗纹的竹青色旧长袍,腰间挂着竹叶形的荷包,一头乌黑长发也用一根细竹挽起,一身的青绿色?

她又往上看了下脸,只见此人眉眼清润,阳煦山立,配那青竹却是再合适不过。

这世道,还是得看脸啊!

谢时此时只在他旁边坐着都觉得心情好了起来。

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来得太早了,一直在闭着眼睛补眠?

扶竹已在人千人万的集市中当了十甲子的算命老先生,却还未找到有关师妹的一丁点消息。

他也不灰心,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他暗暗想,等他找到她后,她要是还认自己这个师兄,他就抛下一切带她游历九洲,尝遍各地美食。

沿途他就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说给她听,她那么爱看话本,一定会喜欢听这些故事的。

就像今日,他就见到一个有趣的姑娘,梳着最简单的少女发髻,模样清秀,眼睛却亮得吓人,穿着带有七八个补丁的旧棉服,在市集上卖药丸。

只见她的摊前标牌上刻“止痛药丸,十枚铜钱一粒,自取”十二个大字,“经济实惠,量大管饱”八个小字,标牌旁放着收钱的大袋。

看着并不宽裕,却还有空担心他这个算命的老头子没开张赚到钱?

而且刚才似乎还想送自己几粒药丸?

他有心帮她一把:“不知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谢时就着暖阳看了一上午医书,她心中正仔细推算下次药丸中当归和川穹的比例,忽然便听见旁边的算命先生问她要不要算卦。

她从不会在这等事上乱花钱,便是这算命先生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是一样。

于是她头也不抬,丝毫不拖泥带水:“不用,多谢。”

等她算好比例,才看见今日一粒药丸也没卖出,往日可都能卖掉一半的。

不知怎的,她脑中灵光一现:“莫不是人们以为我与这算命先生是搭伙唱戏,一个说假话,一个卖药丸,所以今日才没人理会?”

等等,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这算命先生没穿道袍!

扶竹见谢时明明拒绝了却又转头看他,脸色还突然差了起来,似乎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莫不是怕大过年的听到他说出不吉利的话?

也对,确实是自己唐突了,万一她正是因得知这一世的祸福,而采取行动,导致灾祸发生就不好了。

罢了,罢了,还是不要过多参与凡人因果吧。

于是他略微思量便开口道:“在下今日有些头疼,想问姑娘买粒药丸,只因尚未开张,囊中羞涩,只有三个铜钱与两枚亲自做的竹叶书签,虽不是什么值钱物件,却也别有一番趣味,不知可否抵账?”

谢时闹了个脸红,难得柔声细语地说话:“自是可以,先生是头痛吗?头痛吃这个,一刻钟,保管见效。”

说着便弯身取药,耳边却突然传来轰如雷鸣的马蹄声。

她心中无奈地想:“这下清静日子到头了。”

若说人人都有劫数,谢时觉得华兰派掌门的劫数便是他那至今只是练气后期、又纨绔又好色的老来子薛鸣。

她觉得老掌门迟迟不能结丹,或许就是因为经常给他儿子善后,导致丹田火气太大。

但自己又不是薛鸣老子,并不需要围着他转。

可似乎就是因为自己不爱搭理他,他反倒越来劲。

薛鸣已被老掌门强制闭关一年,今日刚被放出来便想找谢时展示一番,可谁知扑了个空。

于是他便只好急色匆匆地下山,找绣春楼的旧相好以慰相思之苦,却没想到在半路上遇到了谢时,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一年未见,薛鸣只见谢时出落得清丽之极,且身量抽长,现在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些?

思及此,彷佛有人正在拿羽毛不断挠他的心窝,弄的他浑身轻颤。

于是他便把老相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薛鸣翻身下马站在谢时的摊前,面上猥琐,嘴里轻佻,双手还忍不住搓来搓去:“小时啊,一年未见,我可想你得紧,你看我这一出关,谁都没见,就来找你来了,嘿嘿。”

谢时见薛鸣闭关一年,说话却一如既往地让人浑身难受,连冻得梆硬的脸都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她顾不上给算命先生递药就坐回小马扎,冷冷道:“师兄许久未见,风采依旧。”

薛鸣头一次见谢时夸他,止不住地双眼发亮,好不得意。

他即将练气中期,连往日不爱理睬他的谢时都对他另眼相待。

他念及此,嘴里更是没个把门的,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小时啊,我可马上要练气中期了,再等等就能筑基,筑基后你就做我的道侣吧,等爹仙去后,我华兰派的一切可都是你的,你想干......”

谢时以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所以她从来只当薛鸣的骚扰之言是穿堂风,过耳就算。

可此刻,那些为躲避薛鸣骑马的行人,不去指责他。反而聚在她的摊前,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惯会迷惑人的狐狸精......

她想起八岁时,父母身死,村民昔日的和睦友好全然消失不见,一个个面带凶色地指着她,说她是天生灾星,说她会克死身边所有人,要将她烧死。

难道不该怪那个骗子郎中吗?

谢时默默算了算手里的余钱,还不够她走到玉清宗......

但她不想再忍,她准备将药丸给算命先生后,就收摊走人,却见连算命先生这等能说会道的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扶竹见薛鸣修为低下,却如此作为,便知其家中长辈平日里定是对他疏于管教,以致其现在蛮横无理,欺男霸女,目无尊长。

这样的人便是给他玉清宗扫落叶也不配!

他正准备施法惩戒,却听另一个大嗓门从天而降:

“我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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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掉师尊的三层马甲
连载中鹤林在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