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时,乔秋筠的演奏频频出错,毫不意外被取消了元宵节的御前演奏资格。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边闲逛,看着繁华的街道发呆。
她突然发现,那画师还在那里。
“请问您可以再为我画一张图吗?”
她低声说道。
画师认出了她,问道:“那孩子呢?”
“他来不了了,您还记得他的模样吗?”乔秋筠说着,轻声呜咽起来。画师这才发现她乌青的眼圈和憔悴的神情。
他没有再说话,让乔秋筠坐在凳子上,缄默地画着。
虽然周围依旧吵闹,乔秋筠却将画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
风吹过她的衣服,像是杨木生在她身边顽皮地逗她笑。
画师很快画好了画,递给乔秋筠。
画中,她身旁坐着一个活泼的孩子。
那孩子笑得十分香甜。
她看着这幅画,捂住了嘴巴差点哭出声。
乔秋筠要给画师钱,却被拒绝了。
“我在这里坐了很久了,腰背有些酸痛。就不收你的钱了,姑娘,请老朽去喝喝茶吧。”
乔秋筠看他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也就没有拒绝,跟了上去。
在茶楼中,他们挑了靠窗的位置。乔秋筠捧着茶杯,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画师打破了沉默。
“他是你弟弟吗?”他问道。
“是。”乔秋筠低头看着茶杯里的水。她举着杯子的手并没有动弹,但水面泛起了微小的涟漪。
“孩子,节哀。”他看乔秋筠半天也没有喝一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他知道元宵时宫宴繁多,特意找时间陪我出去,但我却没有保护好他。”
画师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并非你的过错,他们仗势欺人,实在可恶。”
“这世道,好人总是受欺负。” 画师摇了摇头,“但你要相信,善恶终有报。”
乔秋筠微微抬起头,看着画师,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痛苦:“真的会有报应吗?那些人害死了木生,却依旧逍遥法外。”
画师坚定地看着她:“会的,也许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他们会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
此时,乔秋筠才听见,周围似乎有琵琶声。
这琵琶声奏得似乎比平时听到的要快。
她循声望去,见一个素衣女子坐在茶楼一角,为人们弹奏琵琶。
她的双眼被一条白布蒙着。
“那是我的妹妹。”
画师说道。
“她曾在一场演奏中被一群少爷欺侮。她只是一个琵琶女,那群人把她当玩物。那时,她已有了婚约。”
“她不肯服从,便被那群人刺瞎了双眼,赶了出来。”
“她的眼睛很美,有日月江河,有湖泊山川。可后来,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哪怕我把世间万种风情都留在画里。”
那片白布下,本该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乔秋筠想。
“她在用手指拨弦?”乔秋筠注意到她手中并没有拿拨子。
怪不得她演奏的旋律比平时自己听到的琵琶曲还要快,还要灵动。
“是的,她失明后全心投入乐理,自己琢磨了指弹的弹法,在茶楼里演奏。”
画师的语气,是一种满是悲哀的骄傲。
“她的音乐没有一点悲哀。您的妹妹,她很坚强。”
在画师震惊的眼中,她继续说道:“我也是一个琵琶女。”
画师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一抹理解的神色。“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能听懂她的琵琶声。” 他轻声说道。
似乎是被那琵琶女乐曲中的坚强所感染,乔秋筠的目光再次落在那蒙着双眼的女子身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她转头看向画师,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想学习指弹。”
画师微微一怔,而后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好,我相信我妹妹会很乐意教你。”
乔秋筠和琵琶女约好,等过几日再去找她。
这段时间,她想多陪一陪吴忘机。
始终无子的他,俨然已经把杨木生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如今,斯人已逝,乔秋筠知道,她更应该做的是去给予这个老年丧子的老人一些陪伴。
乔秋筠带着自己熬的羹汤,叩响了藏书阁的门。
但没有人开门。
乔秋筠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她又用力敲了几下门,依旧没有回应。她轻轻推了推房门,门缓缓地开了。
屋内一片寂静,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却显得格外冷清。乔秋筠轻声呼唤着:“师父,您在吗?”
然而,只有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她走进屋内,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她拿起信,展开一看,上面是吴忘机苍劲的笔迹。
“秋筠,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不过,我已告老还乡了。”她一句一句地向下读去。
他的信中写到:
你唤我师父,但我早已把你当成我的女儿。
初次在花园中见你,你正驱赶一只跳脱的黑猫。我知你并非弄坏谱子的罪魁祸首,只是去唬你,还让你来帮我收拾藏书阁抵罪。想必你也在心中暗骂过这个胖老头吧。不过,你真的来了。
我见你抱着一个断了弦的琵琶,有意帮你。于是,我在书柜一角专门放了一本《三弦琵琶》,却没有跟你讲。若是你没有认真帮我整理藏书,便不会发现这本书。事实证明,我并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后来,又知你曾读过不少书,也为你来教坊感到惋惜。本是闺中不知愁的女子,却要以取乐他人为生。我曾为你不甘。但看你一步一步克服万难,最终成为前头人,我也为你欣悦。
我曾有一儿一女,他们死在了贞元二年的饥荒中,同我的妻子一起。那时,我的女儿和现在的你差不多大,她也常抱着一把琵琶不肯撒手。我的儿子比木生还要小一些,却比木生还要顽皮。我常笑他是劣童,但他最后活活饿死在家中,浑身无力、一言不发时,我多怀念当时凿墙拆瓦的他。
在一场饥荒后,只有我一人存活,我梦想的天伦之乐不再。
当你和杨木生出现在我身边,我曾幻想过的儿女相随的生活又一次出现在我心中。我希望能照顾你们,能让你们多陪陪我,我也能够安度晚年。
但如今,木生被那群纨绔子弟所害,我第三次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不愿再在这藏书阁中与青灯古书相伴。你也已经成长,能够在这教坊里有一席之地。我便把木生的遗骨带走,同我的妻儿葬在一起,在那里陪他们吧。说不定过几年,我也会是田间的一具枯骨。
乔秋筠的泪水簌簌落下,打湿了信纸。她仿佛看到了吴忘机在写下这些话时,那满含沧桑与思念的神情。
她缓缓放下信,环顾着这空荡荡的藏书阁。那些曾经与吴忘机和杨木生一起度过的时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想起在藏书阁中整理书籍时的宁静,想起吴忘机对她的教诲和关怀,想起杨木生那活泼的身影在书架间穿梭。
整个藏书阁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爱书如命的师父,他一本书也没有带走。
过了几日,乔秋筠如约来到茶楼,找到了琵琶女。琵琶女微笑着迎接她,虽然双眼被白布蒙着,但她的神情中透露出一种温暖与坚定。
从那一天起,乔秋筠便跟着琵琶女认真学习指弹技巧。她刻苦练习,手指在琵琶弦上不断飞舞,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坚韧与不屈。
乔秋筠坐在琵琶女身旁,轻轻将琵琶抱在怀中,调整好姿势。
琵琶女微微侧头,虽然看不见,却仿佛能感知到乔秋筠的状态。“指弹之法,重在手指的灵活运用与力度的掌控。” 她轻声说道。
一开始,手指还有些生涩,节奏也略显不稳。随着练习的深入,乔秋筠的手指逐渐变得灵活起来。她开始尝试更复杂的指法组合,如快速的轮指、滑音。
逐渐地,乔秋筠的指法越来越熟练。
一日,她收到邀请,去太子宫中为广陵郡王李纯演奏。
宫殿中富丽堂皇,广陵郡王与他的好友围坐一圈,高谈阔论。
然而,当她不经意间抬眼望去时,却在太子身旁看到了一个熟悉而又令她憎恶的身影 —— 那个曾经害死杨木生的贵族子弟领头人,如今竟然成了广陵郡王的陪读。
乔秋筠的心中猛地一震,手指差点乱了节奏,但她很快稳住心神,继续演奏。
演奏结束后,众人纷纷鼓掌喝彩。太子微笑着点头表示赞赏。
广陵郡王开口:“你这琵琶技艺倒是独特。”
突然,那子弟“嗯”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他站起身,走到乔秋筠面前,围着她踱步,上下打量着,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本公子瞧着你甚是眼熟啊。”
乔秋筠的心猛地一沉,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恭敬:“大人说笑了,民女不过是一介小小琵琶女,怎会入得了大人的眼。”
贵族子弟冷哼一声:“你莫要装作不知,前些日子,你可在西市?”
贵族子弟逼近一步:“本公子记得清楚,就是你和那不知死活的小子在一起。当时没找到你,现在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乔秋筠并没有理会那子弟,转而对广陵郡王说道:
“殿下,前些日子民女与弟弟在街头赏花灯盛景。几位公子在谈笑间推倒臣女,弟弟年幼莽撞,担心臣女以至于冲撞了几位公子。最终,他被那群人放在箱中送回了家。民女知道您心系百姓,希望您为民女做主。”
广陵郡王微微挑眉,目光在乔秋筠和贵族子弟之间流转。那贵族子弟脸色一变,急忙说道:“殿下,莫要听这女子胡言乱语。是那小子先对我等无礼,我等不过是略施惩戒。”
乔秋筠眼眶泛红,气愤于那人的无赖,她强硬起了语气说道:“殿下,弟弟只是个孩子,他即便言语有所冒犯,也罪不至死。民女一介弱女子,不敢欺瞒殿下。”
“殿下,民女只求一个公正。”
广陵郡王沉思片刻,说道:“此事本王会派人去查。在真相未明之前,你先退下吧。”
乔秋筠心中虽有不甘,但也只能谢恩退下。
事后,乔秋筠得知那人已被削了陪读的地位,如今百无聊赖在家中待着。只是这罚得,又岂能抵得过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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