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枝有意的提醒下,玉润很快想起了何家大太太的手段,立时噤缩起来,也不敢再痴缠着朱兆平,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金枝松了口气,再看向朱兆平,只觉得无比丢脸,接过了朱兆平递过来的空碗,讪笑道:“四奶奶交代了,等着四爷醒了,喝了这醒酒汤,不如再多躺躺,也省得头疼。”
朱兆平点点头,见着金枝要走,忙又问道:“莫要急着走,这都什么时辰了,你奶奶怎么还没回来?”
金枝知道是躲不过去了,干脆回道:“怕是到了中午,奶奶也不能家来了。”
朱兆平奇道:“这倒怪了,便是去伺候太太,用过早膳总是该回来的,怎到了中午也难以归家?”
金枝本就憋了一口气儿,不论前尘如何,这时候她还只是一腔真心,一心一意的,遂答道:“说是奶奶惹恼了太太,现下在廊下跪着悔过呢!”
朱兆平心里一抽,不由怒上眉头:“可知悔的什么过?”
金枝回道:“恍惚听了一嘴,说是太太嫌奶奶去得晚了些,就恼了。”
什么晚了些,朱家的新嫁娘,哪里有什么立规矩的旧例,不论老夫人,还是二房的婶子,自来没见过新婚未过三日便将新妇罚跪在庑廊下头的。
“伺候我更衣。”朱兆平哪里还有闲心继续睡下去,揭了锦被,便下了床来。
朱兆平愿意为主子出头,金枝正是求之不得,也不再规劝,忙放了空碗,过去伺候朱兆平盥洗穿衣。
等着目送朱兆平满脸阴云而去,金枝手指缠着耳边细小发辫,抿着唇慢慢笑了起来。
却是这时候,忽听得一声娇叱:“小蹄子存心不良,将我轰了出来,自己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等着我告诉奶奶知道,有你的好果子吃。”
金枝一看正是玉润,想起方才的情形,不觉冷笑道:“我瞧着该是你有好果子吃了,不要脸的小**,奶奶跟四爷正是新婚燕尔,你便是发骚想汉子,也得有些耐心好好等一阵子才是,如此的急不可耐,真真儿是个小淫.妇。”
玉润被如此劈头盖脸的唾骂,早已是羞得脸上通红,回嘴道:“小贱人莫要张狂,等我告诉了王妈妈知道,看王妈妈不揭了你的一层皮。”
金枝才不怕什么王妈妈,此人是奶奶出嫁之际,老太太赐下的,只可惜老太太是个老眼昏花的,竟是给了奶奶这么个烂货。那一晚她可是听得真真儿的,太太说了,这老虔婆若是老实便罢,不然要杀要剐,只叫奶奶看着办。这棠梨阁,可不是王妈妈说得算的。
“你只管去,姑奶奶我还怕了你这小贱人不成?”金枝哼了一声,转过身便得意而去。
可是把玉润气得不轻,也拔脚去寻王妈妈,只恨不得王妈妈能帮她立时想出个法子,好好治一治那得意猖狂的小娼妇。
这厢金枝玉润闹了个水火不相容,朱兆平这里,却已经到了五福堂。进得庭院,当头便瞧见了跪在廊下的何氏。不觉血气翻滚,倒把压下去的酒气,又都给激了出来。
何婉仪上辈子却是没经历过这么一遭的,她披星戴月,倒比窦氏和邹氏都来得早。自然,他们小夫妻也不似这一回这般关系和睦,朱兆平倒是依旧出去喝酒撒欢,却是一言未说,并不曾提前告知。
更遑论后头的醉酒,她犹自记得,当时她指挥着丫头将朱兆平扶至床上,她一来嫌恶酒气冲天,二则,又怕休息不好,耽误了翌日来五福堂伺候,于是自家去了厢房居住,那一夜究竟是哪个去伺候的朱兆平,她竟是一无所知。
眼下瞧见了朱兆平踏风而来,何婉仪说不出的惊讶,她自然是存着秋后算账,到时候在朱兆平跟前告状的念头。可这朱兆平竟是来得这么快,她也着实没想到。
朱兆平见着何氏盈盈一双剪水双眸如今熬得通红,知晓她这是夜里照料自己没睡好,又早早赶过来伺候所致。想起金枝所言,不觉腹腔内一阵恼火,他这个亲娘,还真真儿是一如既往的恶毒。
一脚踏进屋内,大太太这里还没来得及通报,朱兆平看着大嫂二嫂两人一人手执一双银筷子,正在为大太太布菜,不觉恼火更甚,冷笑道:“太太好福气,不似老夫人,一年到头儿的,也没见太太伺候过几回。”
朱老夫人出身富裕,又是个心肠极软的人,她不曾受过婆婆的苛责,自然也想不到去苛责自己的儿媳妇。虽说大家门户儿媳布菜是为常理,可不论是大太太赵氏,还是二太太黄氏,嫁进朱府这么些年,立着布菜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这么一席话听进耳里,大太太立时羞得满脸通红,只是当着两位儿媳的面,她又如何能露出胆怯。将筷子拍在桌子上,喝道:“儿媳伺候婆母乃是天经地义,她们为我布菜,也是伦常。你这么着急着火过来,礼也不拜,半句话也不说,劈头盖脸这么一遭,你意于如何?”
朱兆平与大太太积怨隔阂已深,闻此话只是冷笑:“所谓物不平则鸣,儿子只是瞧着太太的行径不公不允,以为‘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太太难道不该自己先去老夫人跟前立规矩布菜,然后再来要求两位嫂子,不是吗?”
窦氏和邹氏已是垂下头,半句话也不敢多言,尤其是邹氏,竟是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窦氏知晓她素日多受磋磨,极是可怜,眼下又担心她过于惊惧,再生出些事端,惹了大太太生厌,以后糟了磋磨。于是悄悄探过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将她冰凉的手轻轻握住。
邹氏只觉一股暖流倾泻心肠,满腹的感激之余,倒是慢慢平稳了心绪。
而大太太这里,却已是怒火中烧,气得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还是周妈妈贴心,忙上前在大太太胸前来回轻抚,又责怪朱兆平道:“四爷也真是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这般言语苛责却又为何?这可是您的亲娘呢!”
大太太此时才终是缓过声来,又羞又气,又是伤心,又是悲痛,哭道:“他哪里还记得我是他亲娘,我瞧他平日里见着那几个姨娘,也比见着我这个亲娘亲切。”
朱兆平眼见大太太生气如此,却也不是不后悔自己言语莽撞。可是想起旧日里惨死的人,他哪里能容得下,大太太今日里还不曾有过半点悔过的痕迹。
“儿子为何这般,旁人不知,太太还能不知吗?”朱兆平冷冷地笑:“儿子素来听说,‘人生在世善多行,积下阴德寿岁增’。太太日常吃斋念佛,想来也是一心向善的,既如此,倒不如待人多和善些更有用。”
大太太只觉得血气翻滚,胸塞气短,她素来知道这个儿子的秉性,也自知多说无益,摆摆手道:“我知道你来做甚,去吧,把你的新婚娇妻快快带走。以前我只听说过这市井间多说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心说到底生养一场,怎会就娶了个婆娘,便要把老娘给忘了,如今方知此言不虚。你今个儿过来撒泼,可不正是为着此故。”
朱兆平倒也不遮掩,说道:“太太这话却也没屈了儿子,儿子确实是为了何氏而来。只是儿子却是不认太太之言,何氏若是有错,太太责罚,自当如是。可何氏又无犯错,且她嫁进朱家不过第二日,明日又是三朝回门,太太如此作为,儿子实在不能够忍受。”
大太太立时反唇责问:“你怎知何氏无错?”
朱兆平亦是迅速反问:“那何氏何错之有?”
大太太想也未想,脱口道:“她姗姗来迟,伺候婆母不上心。”
朱兆平冷笑道:“莫不是太太忘了,咱们朱家有训,新嫁娘头三日,是不必过来婆母房中伺候的。何氏本不必前来,却殷殷切切来了这五福堂,其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却不知为何,太太总是不能满意。”
庑廊下,何婉仪听着堂中争吵不断,犹自觉得脑中虚晃,不可置信。这母子相争的情形,倒也不是头回所见,只是那一回她是立在一旁,一面听着,一面生出了一肚子的妒火。
上辈子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这样的四爷,她怎么就生生错过,然后拱手让给了吕素素呢?
又过了片刻,朱兆平从屋里走出,径直过来拉起了何婉仪,将她鬓角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平,然后轻声道:“走吧,家去。”
何婉仪到底是娇生惯养出来的,长到这么大,一层油皮也没破过。眼下又是初夏时节,她穿得单薄,回去坐在榻上,玉叶跪在地上轻轻折起裤腿,就见膝盖上虽未破皮,却是两团青紫,瞧起来甚是骇人。
“天呢,这可要如何是好?”玉叶哭着就仰起头,去看何婉仪的脸,见她还是微微含笑,不由得嗔道:“奶奶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朱兆平在一旁坐着,看着那伤处狰狞,不觉面露出愧色。又见着宋妈妈拿着个白瓷小盒过来,知道这是伤药,忙上前接住,说道:“我来擦。”
何婉仪笑道:“哪里敢劳动四爷,四爷先坐着,叫丫头来就是了。”
偏朱兆平不言不语,只是拿腿踢了踢金枝,等她过去了,就在何婉仪跟前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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