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百丈冰

白水寒山重复重,个中谁是主人翁?千岩万转路不定,咫尺天涯处处同。

文莺跟着师父上山。

本来师父不想带她,见她巴巴地跟过来,便问:“我挖点药去,你又做什么?”

“徒儿想找……”

“什么?”

“找个道。”

昭成元君默然片刻,说:“道哪是那么容易得着的?”

文莺道:“得不得着另说,至少要先看看。”

昭成元君瞅着她发笑:“看见了,便如何?”

文莺说:“便高兴!”

昭成元君对她望了半晌,到底没再说出别的话来。

烟霞观众人只见文莺一大早随了师父出门,后来却只有师父一个人回来了,肚里都有些疑怪。然而人是师父亲自带出去的,做弟子的也不敢多问,只有夏鹂按捺不住心思,偶尔借故在师父面前提起,见师父三缄其口闻若未闻,也只得放下了。

小桃村来了个游方道士。

瞧着岁数不大,人却还算稳重,没什么别的法术,也无非就是测字算卦、看相起名那一类。本来大家觑她年轻,还是个女道士,总觉不大信得过。好在课金不高,又见她不爱吓唬人,这才试着买上两卦。有人缺个几文,她也不做计较,有时碰上特别穷的,她倒忽然自己翻出两个银锞子来。大家暗地里偷笑,竟不知她这生意做得是为了挣钱还是送钱。说归说,众人也都欢喜得很,唯独气煞了村头王半仙。幸而那道士本就是云游至此,并没打算长住,不几日,便又飘然离去了。

秋去冬来,天是越发冷了。文莺摸了摸包裹,里面还有一件冬衣,是临走时师父特地给她塞上的。她如今倒不似从前那般畏寒易感了,因着师父的缘故,仍一直带着。

文莺步入天井,望了望半明半晦的天色,估摸着不久怕要下雪,便问知客僧要了一把伞。这儿方圆几里都没打听着道观,她便只好来这寺庙里碰运气,和尚们却也没因门户之别拒绝她挂单。

转山转水的日子不知长短,这一天她走进一座城池,眼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卖的摊贩,忽生出似曾相识之感。偶一回眸,只见城墙外两株参天古树披霜带雪,正摇摇地向她招手。

心头猛然一省,她立刻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刹那悲欣莫识,只觉脸上似有泪水径自掉了下来。文莺暗道奇怪,其实她并没有任何伤心痛苦的感觉,也并不想哭,这眼泪来得实在莫名,竟像是自有主意地蹦了出来。

她不由记起了之前借住寺院时,听得僧人们所言什么“前世业种”的话。望着眼前新砌的城墙,街道两侧完好的房舍人家,好似回到了一切尚未发生的岁月,此刻忆念起来,也真如隔了好几世一般。

一群孩子趴在蓄水池边争抢着舀水。文莺是知道的,此地因物宜所制,盥沐的方式与别处不同,看着却似好玩。她不禁回想起了那年第一次见到君离时的情景。当时那人初来乍到,看见什么都挺新鲜,坐下来没说两句话,便对她说要去洗漱。文莺自然由得他,不料没过一会儿,人竟又跑回来了。文莺正诧异他如此神速,便听这人扫兴地抱怨:“这个真麻烦!”惹得她险些当场失笑,又觉此人可爱得很。

她现在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些事,却已再没了那些相伴而生的既甜又苦、希求和着忧惧、忧惧夹着悲愁的复杂感情。她想起君离时,仍觉得可爱,只是再不会因之生出任何意欲,唯有一丝安宁的欣悦。

文莺莞尔一笑,注视着身前一株新开的腊梅。黄瓣细蕊,冷香幽幽。她想它是好的,就如君离——或说沈青筠——也是好的,这二者原是一般的好法。

她拾步继续往前走去,一面思量起最后见到沈青筠的那一天,他仿佛也很委屈,等着她抚慰似的。文莺想起那个模样,忽又止不住笑,要说这人变了,这股委屈劲儿倒还眼熟得很。

只是可惜……文莺想着,哪怕换到如今的自己,即便能看出来几分,也给不了他想要的安慰。一来不太知道能怎么给他;二来以他们目前这种生疏程度,强给的话总会有一种“交浅言深”的不相宜感。倘若她对他有什么贪图——不论是图利益还是感情——或者还能产生一点“越份”的冲动,无奈而今她对他实在没什么希求,那人自己也不曾向她提出,那么“看着不相宜”——或谓“不合于礼”——也就足以消灭所有行动的意愿了。

只能说是因缘如此,文莺忖道。虽说因缘这个事物“为祸甚广”,但若想成就什么事,也还不得不假借于它。

城中逛了一圈,采买了些用度,文莺出得城来,雪已经下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万物皆裹上了雪衣,前方的田野里,几个童子在堆雪人。

文莺望着那通身雪白、嘴角含笑的雪人,心想这东西莹洁可爱,寿命也着实短暂,雪落方生,雪化则死,若说“夏虫不可语冰”,那这雪人甚至不可与言无雪之日。

堆雪人的童子拍拍手爬起来,见她凝视着雪人出神,便问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文莺微微一笑,“若是这雪人能活过来,它到底看不看得出自己是雪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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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
连载中风竹月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