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月山在华亭围场正西的方向,山壁陡峭,远远望去,寸草不生。
然而沿着山背阴处的一条羊肠小道盘旋而上,行至半山腰,便可见别有洞天。
大片大片的粉白黛紫花瓣竞相开放,极目望去,与蔚蓝色的天际接壤,确是风景独美之地。
乌蹄雪漫步在花间,时不时将一朵小花踩在脚底下,或是伸出嘴巴去尝一尝,全然没有惜花之心。
阿洛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注意到这个,不过还是觉得好笑。
太子殿下一只手执着缰绳,一副悠然闲适的模样。
花海蔓延的尽头是耸立的峭壁,陡崖下瀑布飞流。
乌蹄雪停住脚步,闻人恪点了点阿洛的肩,示意道:“看。”
从高绝处俯视,峭壁拔地而起,山石嶙峋,飞溅的流水激起蒙蒙薄雾,远处山林掩映,满目奇峰秀水。
从前只在书里读到的场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阿洛不由在心中暗叹,这样的奇景大约也只有亲眼见到的人才能写得出来。
她回眸,发现太子殿下似乎无趣得打了个呵欠,忍了忍笑,心道真希望太子殿下每日都有好心情。
“看够了吗?”过了许久,闻人恪终于问了出来。
阿洛满足地收回视线,点头道:“这里很美,多谢殿下。”
闻人恪收束缰绳,阿洛本以为他们这就原路返回,却不想乌蹄雪不仅没有沿着小道下山,反而循着另一条路继续上了山。
难道山上还有东西?
阿洛暗暗疑惑,却没有问出声。
比起半山腰的旖旎风光,山上显得荒凉得多,只一座蓬草盖的茅屋,茅屋后有一个小园子。
“严疯子!”闻人恪勒了马,立在茅屋前高声叫道。
过了好一会儿,阿洛才看见一个发须灰白散乱、佝偻着腰步履蹒跚的人慢吞吞从茅屋里出来。
那人使劲儿仰头,用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不甚确定地说:“……闻人恪?”
闻人恪睨他一眼,没再说话,翻身下了马,又张手将阿洛抱了下来。
他指了指那人,淡声道:“一个喜欢研究蛊毒的古怪老头,叫严疯子。”
严疯子眯着眼去看阿洛,掩在灰白发丝之间的一对眼珠子已经浑浊发黄,眼仁儿占了大半个眼眶。
一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慢慢爬上阿洛的背脊,令她不由自主地躲到太子殿下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个怪老头。
严疯子的嗓音粗粝沙哑,像两块最粗糙的石头压在一起相互剧烈摩擦,发出的可怖声响:“你身边居然也会有出现女人的一天。”
闻人恪没有搭理他的话,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缓缓勾出一抹笑:“严疯子,我可能中毒了。”
“不可能。”严疯子直直看向闻人恪,否认的斩钉截铁。
闻人恪神色未变,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静:“严疯子,有没有想过,先前看不出来是你自己学艺不精?”
或许是被他的笃定镇住了,严疯子迟疑了一下,深深看了他一眼,侧过身说:“进来。”
闻人恪抬手将阿洛留在茅屋外,自己随严疯子进了屋。
阿洛还震惊在闻人恪的第一句话里,他中毒了?什么时候的事……
屋内,闻人恪随意挑了位子坐下,严疯子摸过他的脉象细细诊断。
半晌,严疯子皱着眉松了手,怀疑地看向闻人恪:“你的脉象与先前一般无二,不是中毒。”
闻人恪牵了牵嘴角,似乎并不意外,手臂依然放在严疯子面前,淡淡问道:“严疯子,你研究奇毒多少年了?”
严疯子瞥他:“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人恪不答,继续问他:“天下间最难以发觉的奇毒,大多来自于哪儿?”
严疯子沉默了一阵,终于说:“你是想说你中的毒来自于西域或者南疆?这倒是有可能,西域所用之毒多为奇花异草,性阴。南疆乃苗巫之地,以蛊术为根,性邪。”
说着,他眉头愈发紧皱:“若真是这两条道上的毒,一般的查验法子就很难了。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闻人恪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和之前一样,没什么感觉。”
所以,那时候他信了自己没中毒,但近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再次将这个可能提了出来。
严疯子思忖良久,还是说了实话:“眼下没有方向,我需要时间来确认所有的可能性。”
“可以。”闻人恪没有丝毫犹豫,“你还需要什么?”
严疯子咧开嘴角:“血,你的血,越多越好。”
闻人恪从茅屋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带了浓重的血腥味,阿洛愣了一下,看到严疯子后脚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才注意到闻人恪的手腕处缠了厚厚的纱布。
“殿下,这是怎么了?”阿洛急急问道,不是说有可能中毒吗,怎么突然就放血了。
闻人恪垂眸说了句“没事”,接着唤来乌蹄雪,揽住阿洛上了马。
就在他们离开前,严疯子忽然说了一句:“你最好祈祷你中的是西域毒,据说西域毒的毒草旁边一定伴生着克制毒性的解药。”
***
一路疾驰回了围场,进入围帐,阿洛看着闻人恪的脸色,欲言又止,出门看风景时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殿下……”阿洛咬了咬唇,眼神落在他手腕的纱布上,想要问中毒的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在纠结间,林钟忽然进来,小声禀道:“二皇子来了。”
阿洛刚刚回避到屏风后,二皇子闻人璟便踏进门来,朝闻人恪拱了拱手:“皇兄勿怪,是臣弟失礼了,实在是今日高兴,居然在林子里猎到一头鹿,便想着晚上办一个烹鹿宴,不知皇兄能否赏光?”
闻人恪坐在圈椅上,神情倨傲:“二皇弟运气不错。”
被如此轻慢地对待,二皇子也丝毫没有表露出不悦,一句彬彬有礼地说话:“皇兄说得是,这回着实是运气好,不过臣弟听说,昨日皇兄也遇见了一头鹿,还是带了崽的鹿,皇兄的运气比臣弟可是好得多。”
闻人恪没有理会他一贯的恭维,直接问道:“听谁说的?”
二皇子神情僵硬了一瞬,努力维持着自然的说:“是宜陵侯与人谈论时不慎被臣弟听到的。”
“哦。”闻人恪淡淡应了一声,接着道,“二皇弟晚上都请了谁?”
全然处于下风被压制的二皇子不禁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亲自跑这一趟,早知道就该派个下人过来随意一说便罢。
二皇子试图端出主人的架势,道:“不过是正在围场随同巡狩的亲族,正有常王、成王、宜陵侯、廖家大公子、宣平侯等人,恰巧汝阳王今日赶到,也顺便邀了他。”
这些人确如他所说,尽是此番随顺宁帝巡狩的皇亲国戚,跟皇室都沾着亲带着故,其余的权重大臣是一点儿没提,任是谁也说不出二皇子的半点不是。
闻人恪眸中染了几分讽意,老二的心思还是细啊。
二皇子只看见闻人恪的手指在圈椅上时不时轻敲几下,心里不由忐忑起来,唯恐被他察觉了自己真实的打算。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复,二皇子咬了咬牙,“若是皇兄今晚不方便……”
没等说完,闻人恪便忽然截断了他的话,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没什么不方便,二皇弟既然亲自来请,这个面子孤自然要给。”
二皇子面上一喜,连忙道:“臣弟一定好生招待,定不让皇兄失望。”
闻人恪深看他一眼,弯唇笑道:“孤也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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