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我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也将我所找到的秘宝的线索赠送与你,年轻的唐代斯啊,如果有朝一日,你能重获自由,一定要记住这三个人的名字。”
“巴黎圣母院的克洛德神父给教宗阁下写了构陷我的密信,而据狱卒赠送给我的书报,我读到木尔侯爵的侄子安倍神父发现并占有了我的手稿暑上了自己的名字发表从而飞黄腾达,唯一一位还在为我说话的朋友名叫米里哀主教。”神父轻声说道,“既然我被不幸的疾病打倒,注定无法离开这个牢笼的话。”
“我依旧祈祷恶人会得到制裁,善者会得到嘉奖。”
如果他们如今没有得到所作所为的惩处的话,我希望他们能被制裁。
他抬起自己还能动的一只手,拿着药瓶在手里晃了晃,露出了一个嘲讽至极的笑容,明明已经准备好了越狱的一切事宜,但是却在这个时候病倒瘫痪了。
这大概就是他的命运。
这就是法利亚神父被命运捉弄的一生。
上帝啊,如果这是你考验与我,他笑了笑,那么您的仆人没有通过考验,我已经不再相信您的雷霆会自己落在有罪之人的头上了。
也许死后的审判亦或是全能者的震怒从来只不过是我们这些卑微的人类的痴心妄想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吗?”唐代斯关切地问道。
年迈的神父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肆意潇洒,就像是从未经历过二十年的囚禁,他还坐在罗马的书房里批阅着文件,讨论着意大利的未来如同凯撒在餐桌上分吃蓟菜。
“说起来可能很可笑而且可悲吧。”神父笑着说,“我写了一些东西。”
“可能已经大大过时了。”他抬起了自己能动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虽然我知道意大利可能已经是个泥坑了,和罗马往日的荣光毫不相干,死气沉沉,四分五裂,不知悔改。”
“虽然我知道教廷在过去的一千年里做的好事可能在一块碑上都能写完,即使遇到什么报复或者天谴之类的都好不稀奇。”神父说道,“但是没有办法,我毕竟是个神职人员,无论怎么说都很忧心啊。”
“但是请你想办法把我的手稿发表吧。”神父说道,他的眼睛里似乎出现了某种光芒,“也许未来会变好呢。”
“是你分析出来了么?”唐代斯问道。
“不,只是我所抱持的某种希望罢了。”神父笑了笑。
“努力活下去吧,埃德蒙·唐代斯,去仇恨,去复仇,去愤怒,去裁判,然后,怀抱希望吧。”神父轻声说道,“复仇者很容易成为某种可悲的野兽。”
“但是人和畜生大抵还是有不同的。”
“人类总是持有着最盲目的希望的。”
这份希望,能够突破绝海,能够达到彼岸,能够前往他的国。
他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
“你对这个世界不感到绝望么?”唐代斯喃喃地说。
法利亚神父沉默了一会。
然后一个笑容展开了,在他垂死的脸上。
“经常。”他笑着说,“我经常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他将能动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心脏跳的隐微而迟缓,宣告着他的生命的快速流失。
“这个世界的确蛮恶心的。”法利亚神父似乎想耸耸肩,奈何他的身体已经逐渐不再属于他了,“我在外面的时候,也见到了很多挺恶心的事情。”
“到了里面的话,见识的就更多了。”
“经常会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呢。”
他的眼睛垂了下来,天光从他的脑后倾泻在肮脏的地板上,描摹出他的影子。
“但是我们生在这里啊。”他静静地说,“我们就是降生在这么一个恶心透顶的世界里。”
“逃避的也好,沉沦的也好,都是对不起自己的灵魂和生命的。”他喘了口气,“年轻人是不该和腐朽永远纠缠在一起的。”
“绝望过后,还是会忍不住希望。”神父说,他转过了头,望向寥寥的一丝天光。
“看起来,是个美好的早晨呢。”
“所以埃德蒙,如果感到痛苦的话,就去看看早晨吧。”
“人的一生都是从无数个这样的早晨开始的,”他轻声说道,“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公平的垂怜着每一个人的东西。”
那就是早上的风吧。
雅各布倒了一杯咖啡,端给了自己的主人。
她坐在桌子前看着报纸,一副铂金眼睛架在她的鼻梁上,精巧的眼镜链在她苍白的脸侧摇晃了一下,她转过了头,金色的眼睛看向了他的脸。
“雅各布,”她合上了报纸,“你明天去巴黎为我挑一套房产。”
似乎一秒钟就看穿了他的问题,她抬起手,微微地摇了摇,“不必考虑预算的事情。”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一个月之后会去巴黎。”
“希望我可靠的管家不至于让我露宿街头。”她笑了笑,接过了咖啡,抿了一口。
清晨的金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女人穿了一套得体的毫无装饰的黑色正装,唯一的修饰就是那副铂金眼睛,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个经院的学者,沉默,斯文而彬彬有礼。
若是不知道她是个女人的话,雅各布忍不住想,这副打扮的她会是公主也忍不住心动的那种年轻教授吧。
“必然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雅各布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她笑了笑,伸出手夹起了一块方糖,啪嗒一声,白色的方糖掉进了黑色的咖啡里,被侵蚀的逐渐千疮百孔,雅各布注意到她的手边放着一本厚牛皮面的草药学书籍,是用拉丁文写的,名字是个意大利人。
“您是要回意大利一趟么?”雅各布知道她平时虽然不喜欢被打听行踪,但是如今把这种东西放在可见之处想必是对这种询问不会恼火了。
据她所说,她是个意大利人。
“是。”德·基督山伯爵吐出了一个单词,虽然没有什么恼火的意思,但是明显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雅各布闭上了嘴。
“一个月后,我会在巴黎恭迎您的到来的。”他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德·基督山伯爵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护照,拿在手里看了看,三十一岁的布尼佐神父,哲学博士,是由那不勒斯亲自颁发的学位证明,她看了一会,合起来放进了包里,然后她微微地合上了眼睛,向后仰在了椅背上。
据她所知,法利亚神父所控告犯有罪行的两人如今都过得相当风生水起。
克洛德神父如今已经是副主教了,在巴黎那种地方想必油水不少,而那位安倍神父如今也是主教大人了。
年轻而受人尊重,据说也很受女孩子的欢迎,这样的世事变迁还真让人忍不住念两句莎士比亚的愤世嫉俗出来抒发内心的不满。
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罗马。
就是不知道当年他们所做之事是否还有痕迹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但是这个世界毕竟不是水面,就算是大海,发生过的事情也会留下特别的波动,她站了起来,拿起了外套,拎起了包走了出去。
早晨的风的确是清爽而干净的,湛蓝色的海面在初阳的照耀之下显得明净而平和,白色的海鸥落在了海边的栈桥上,渔船们已经出海了,而农民们正在将新鲜的蔬菜水果带到街道上贩卖,报纸上印着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对于匆忙赶路的普通人来说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对于操作着股票的银行家而言却是让他们的灵魂都为之战栗的赌博。
这还真是庸人自扰,她想,拎起了自己的手提箱,上了船。
旅途结束之后就到罗马了,她之前为了爵位的事情去过一趟的城市,承载着几千人的历史和污秽,凯撒或者奥古斯都的荣光已经被时间泯灭成了薄薄的金粉,敷在一片腐烂的表层,仿佛略微吹一口气,就会掉落一样。
连罗马的郊外都有了强盗。
他们盘踞在古城的废墟里,有千疮百孔的地下墓穴作为他们的藏身之处,她抬起手在地图上找到了被标记为危险的群山。
不得不说,也许这些强盗比住在梵蒂冈里的某些衣冠楚楚的家伙更加有古代罗马所矜持的光荣也说不定。
“杀人越货,绑票收钱。”同行的旅人说,“最近他们的生意做得很大。”
“不知他们对神职人员会不会略微敬畏一点。”他说道,“但是我还是建议您最好不要考虑这条近路了。”
“这种强盗,按理说都会有人在旅馆里盯梢拉客的。”年轻的神父说道,他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玫瑰念珠,勾勒出他细弱的腕骨,“只要不表现的自己很富有的话,我想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说得倒也是,不过意大利的警察去哪里了。”旅人抱怨道,“这可是在罗马啊。”
“谁知道呢?”年轻的神父露出了一个嘲弄的微笑,“也许他们觉得,罗马的近郊不需要他们的努力,这可是上帝之城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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