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神父总是会和寂寞的贵族女性有染的。”福尔摩斯说道,他心满意足地给自己装上了烟丝,抽了一口,看着报纸。
“但是这位年轻的女继承人孤身一人,又坐拥不知道多少财富,还真是令人担心啊。”医生说道,他灰蓝色的眼睛看着报纸的背面,但是并没有找到什么有趣的信息,于是他拿出了一面镜子。
“所以是你主动联系德·基督山伯爵的?”福尔摩斯问道,“然后她就邀请你去做客了?”
“还真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福尔摩斯对此不想点评太多。
“所以你下一句话是,不要拉着你是吗?”华生说道,对着镜子开始整理自己的鬓角。
“恰恰相反,”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他锋利的灰色眼睛从报纸上方的边缘露了出来,明亮而稳定地好像是下雾的夜里也尽职尽责地燃烧着的玻璃街灯,“我很想去见见这位你口中单纯无辜善良可怜的女继承人。”
“你每次看到女继承人,都觉得他们单纯无辜且善良。”福尔摩斯说道,然后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镜子的边缘,“然后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变成一只衣冠禽兽。”
“我觉得你这里有用词错误。”华生说道,颇富才华的医生如今刚满三十岁,虽然经历过战争和糟糕的过往,但是岁月并没有将太多的痕迹留在他的脸上,他灰蓝色的眼睛依旧清澈如孩童手中的玻璃珠,他有一头金发和修剪整齐的胡须,据说有一头金发的人要么天性热情感性,要么冲动乏谋。
他的侦探朋友哼了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小剪刀扔给了他,“我虽然对你这种天性颇有微词,但是无疑女人们都喜欢这个。”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敦促我把自己尽量地收拾的人模狗样一点吗?”约翰·华生反问道。
“我可不想被你口中温柔善良单纯的女继承人赶出去。”福尔摩斯说道,将报纸往上举了举,“所以让你尽可能地讨人喜欢没有问题吧。”
“哦,我猜如果你不尽可能地讨人厌的话,也不需要我多么讨人喜欢吧。”华生接过了小剪刀,开始整理自己因为长途旅行的确有些潦草的头发。
“不,我只是在暂时质疑你看人的水平。”福尔摩斯说道,“我找到了德·基督山伯爵这个爵位,不得不说,在这位女继承人得到它之前,这一直是个甚至想要出卖贵族头衔的破产家族。”
“和富有不能说毫不相关,至少没有关系。”福尔摩斯说道,“他的老爷在三年前摔死在了楼梯上,然而他家穷的雇不起仆人,导致收尸都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两位少爷在外面投资航海的时候不幸罹难。”福尔摩斯摊开了双手,“我觉得这个头衔好像和富裕根本扯不上关系。”
“也不好说,”华生反驳道,“你知道,很多古老的家族酷爱囤积真金白银,然后就埋在地下连子孙后代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
“中世纪的很多贵族老爷的确有这种怪异的癖好。”福尔摩斯赞同道,“所以这位女继承人既然如此好运,我相信她一生强运,区区一位心怀叵测的小神父对她不能造成任何威胁。”
“你要是保持着这样的说话习惯,我们两个真的很有可能被请出来。”华生将剪子还给了他,“德·基督山的老宅在罗马郊区,我们可能会面对,除了强盗的黑车之外甚至找不到一条狗来骑,然后我们就要深更半夜走回来。”
“听上去也算是不错的远足。”福尔摩斯随口说道。
“前提是没有强盗。”华生说道。
“所以强盗为什么不来抢劫这位可怜的女继承人。”福尔摩斯反问道。
华生沉默了一会。
他承认,这个问题的确很难回答。
是啊,强盗为什么不来抢劫这么一位愚蠢的,恋爱脑的贵妇人呢。
不过他们很快得到了答案。
因为这座老宅的位置,的确强盗是不愿意来的。
众所周知,罗马中间有一条美丽而古老的台伯河,新城区在一边,而老城区在另一边,古老的罗马城,几千年的石头在风吹雨打中矗立着,看上去阴森而悲凉。
地下墓穴的强盗们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来攀缘这些复杂的地形和古老的城堡,这位最近几百年来都声名凋敝的贵族无疑是没有能力换一个更好的地方居住的,因此成为了一片遗迹中的孑遗。
如果考古学家面对这一片荒芜的废墟也许会感到狂喜,但是对于强盗来说,应该会考虑到,就算是抢劫了大量的财物,也不好从这些破碎的砖瓦之中开辟出一条通路,把他们好容易弄来的东西带回来。
然而景象很快就不同了。
从大片大片的废墟中通过的时候,场景突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两个人停止了对强盗与没落贵族的议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马车窗外。
“一个女人骑在朱红色的兽上,那兽有七头十角,遍体有亵渎的符号。”
华生忍不住轻声在心里念诵着,罗马七丘在早晨的日光下壮丽的排开,宏大而深远,古奥而庄严。
罗马宛如簪花的老妇,一半是被她的不肖子孙所给予的伤痕累累,另一半是岁月从不败美人的沧海桑田。
罗马。
人类创造的奇迹,同时人类让它腐化,让它衰败,让它如华美的掩盖着蛆虫的衣袍。
一如这座没落贵族的府邸。
然而它变化了。
坍塌的石砖被补正,道路被修缮,古老的树木得到了精心的照顾,重新开出的灿烂的花。
医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舒展了一下筋骨。
他们并非唯一的客人。
是法国人。
从衣着上看,和他们几乎同时到达的这位年轻贵族是个法国人,他从坎肩里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看上去像是他和同伴约定了一同到达,但是他的同伴却不知道现在正身处何方。
“我很抱歉,”法国人道歉道,“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子爵说他还有事情,并且承诺和我一起到这里的。”
“怕不是昨晚有了一场艳遇把我们的德·莫尔塞夫子爵绊住了?”年轻的女主人笑道,伸出了一只手给法国人亲吻。
她看上去大概三十岁的年纪,肤色苍白的近乎半透明,和那些久居深宅大院的贵族女性一模一样,穿着一套黑色的衣裙,头发剪的只能达到肩膀上,全身上下的唯一的装饰就是挂在脖子的银质十字架,显而易见地是个清教徒。
“您好。”她将手递给了华生,华生毕恭毕敬地吻了她的手,“很荣幸收到您的邀请。”
“久仰大名。”女主人笑道,“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您的文章。”
“您会看英国的报纸。”华生微笑着说。
“嗯,我早年曾经去过英国。”女主人笑道,“因此有一些英国朋友,他们都说您不只是一位好医生,也是一位闻名遐迩的小说家。”
她的英语很标准,即使是英国人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口音。
但是因为太标准了,倒是有了几分生疏感。
“并非是我的文笔有多么高超,”华生彬彬有礼地说,“我只是忠诚地记录我和朋友经历过的事件罢了。”
年轻的女主人明显感到了一丝讶异,在她转向福尔摩斯之前,嘈杂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一个气喘吁吁的仆人跑了进来,汗水落在了光洁的被胡桃打磨过的客厅地板上。
“弗朗兹先生,”他急促地说道,“德·莫尔塞夫子爵给你的便条。”
法国贵族青年展开看了看,脸色瞬间变化了,女主人走了过去,他局促地合上了字条,“抱歉,我那位不争气的朋友昨晚的确夜不归宿。”
“他说他在热情的意大利遇到了艳遇,无疑他可能遇到了更刺激的事情。”
“比方说那位艳遇对象是地下墓穴的强盗之类的。”
女主人捂住了嘴。
她礼貌地拽了拽便条,示意可以给她看看吗。
“索要三千法郎的赎金。”女主人用法语飞快地说。
“这家伙旅馆里的现金和我的加起来大概有一千左右吧。”弗朗兹说道,“毕竟你不能指望强盗同意收支票。”
“所以恕我冒昧,可以容我写一封信给他的父母请求汇款吗?”
女主人按了按眉心,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听说地下墓穴的强盗残忍成性,”她轻声说道,“甚至会在不收到赎金的时候不会给人质提供饮食。”
弗朗兹的脸又白了几分。
她无力地招了招手,对一位摩尔人仆人说了几句什么,他迅速地离开了。
“这里是我的家,现金我多少是有的。”女主人说道,“既然是我的客人,那么我自然是很快能拿得出来的。”
“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太可怕了。”女人忧心忡忡地说,捂着自己的胸口,让人不由担心她是不是需要一点嗅盐。
果不其然,她扶着边桌坐了下去,然后垂下了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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