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件台系统**——光刻机的“手臂”与“步伐”。它负责承载和移动硅片(以及掩膜版),在曝光过程中,需要以纳米级的精度和极高的速度,进行步进和扫描运动。双工件台技术是现代高端光刻机的标配,一个工作台在进行曝光时,另一个工作台同时进行上下片、对准和量测,从而大幅提升生产效率。工件台的移动精度、稳定性和速度,直接决定了光刻机的套刻精度(Overlay)和产能(Throughput)。这背后是超精密机械工程、控制理论、材料学和振动学的极致融合。
这三大系统,如同一个精密咬合的齿轮组,任何一个环节的微小瑕疵,都会导致整台机器的性能崩溃。而中国,在秀秀决定回国的那一刻,在这三大系统上,尤其是在最前沿的EUV领域,与A**L所代表的最高水平,存在着巨大的、需要艰苦追赶的代差。DUV光刻机虽已部分掌握,但稳定性、良率和核心部件仍依赖进口;EUV则更是处于艰难的探索和攻关阶段,光源功率、光学镜头制造、真空环境控制、缺陷检测……处处都是拦路虎。
范德维尔先生无法理解,或者说不愿去理解这种植根于血脉和文化深处的牵绊。在他看来,秀秀的选择是非理性的,是“政治”干扰了“科学”的纯粹性。
“秀,”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你要想清楚。你回去,面临的可能不是一个能够支持你进行前沿研究的理想环境。资源、设备、供应链……甚至是你的学术自由度,都可能大打折扣。你多年的积累和天赋,可能会被浪费在解决一些……嗯……基础性的工程问题上。”
“副总裁先生,”秀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对方,“您说的或许是事实。但正因为那里有‘基础性的工程问题’需要解决,有代差需要追赶,我才更需要回去。我的天赋和积累,如果只能用于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那才是真正的浪费。”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像钻石般坚硬:“**光,不应有国界。它属于宇宙,属于所有渴望探索的人。但制造光、驾驭光、用它来雕刻未来芯片的光刻机,有。而制造和使用它的人,更有。**”
那一刻,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凝滞。范德维尔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纤瘦、面容温婉的东方女子,却仿佛看到了一座沉默而坚定的山峦。他知道,任何挽留都是徒劳了。
思绪从昨天的对峙中抽离,秀秀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窗外的现实。她拿起桌上已经签署好的辞职信,纸质文件带着一种终结与开启并存的分量。
她开始整理个人物品。技术文档大部分属于公司机密,必须留下。她能带走的,只有自己多年积累的、沉淀在脑海里的知识、经验和对光刻机整个系统深刻的理解。她小心地收起那张抽象画,那是她刚入职时,一位欣赏她才华的老工程师送给她的,寓意着在混沌中寻找有序的光路。她又最后看了一眼白板上的那些公式和草图,伸出手,缓缓地、坚定地将上面的字迹一一擦去。
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如同为她这段职业生涯画上的句点。那些复杂的计算、灵光一现的构想、无数次失败和优化后的参数,都将被封存在记忆深处,等待在另一片土地上,以另一种方式被重新激活。
有同事敲门进来,是和她同期进入A**L的德国工程师汉斯。他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有不解,有惋惜,也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秀,真的要走?”汉斯靠在门框上,语气低沉,“就因为那些……政治上的噪音?”
秀秀将最后几本个人笔记放进纸箱,摇了摇头:“不全是,汉斯。那里是我的家。现在家里需要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汉斯耸了耸肩,显然无法完全认同这种“家国情怀”:“你知道外面现在怎么形容这种技术流动吗?他们说这是在‘逆向工程’文明的成果。你会面临很多……压力和非议。”
“我知道。”秀秀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文明的成果,本就应该由全人类共同创造,也理应由更多人来继承和发展。如果现有的流动渠道出现了问题,那么,自己去开辟新的源头,就是唯一的选择。”她看向汉斯,眼神清澈而坦诚,“而且,我相信,真正的竞争和多元化的探索,最终会推动整个领域向前发展,这对A**L,对全世界,未必是坏事。”
汉斯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走上前,给了秀秀一个短暂的、同事式的拥抱:“祝你好运,秀。你是个勇敢的人,也许……还有点固执。”
秀秀笑了笑,没有否认。在追求极致精度的世界里,有时候,恰恰需要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夜幕降临,秀秀抱着那个并不沉重的纸箱,走出了A**L那宏伟的玻璃大门。她没有回头。身后的建筑,代表着一段珍贵的成长,一份顶尖的履历,但也代表着一个她主动选择离开的、相对舒适和确定的未来。
开车回到位于埃因霍温郊区的公寓。这里曾是她精心布置的小窝,充满了现代简约的设计感,视野开阔,环境安宁。但此刻,这里却弥漫着一种临时的、即将被剥离的气息。几个打包好的纸箱堆在客厅角落,显得有些凌乱。
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温水,走到阳台上。荷兰的夜晚安静得出奇,只有远处公路上偶尔传来的、如同潮汐般模糊的车流声。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稀疏地闪烁着,与普林斯顿的星空并无二致。
然而,她的心却已经飞越了重洋,落在了那片东方的土地上。她想象着即将加入的那个团队,想象着那些可能设备不如这里先进、但眼神一定同样炽热的同事们。她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技术长征”。从相对成熟的DUV光刻机的巩固与优化开始,到攻克浸润式DUV的技术难关,再到向EUV这座险峰发起冲击。每一步,都需要耗尽心力,都需要跨越无数的技术鸿沟和供应链壁垒。
她想起了父亲书房里那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年轻时和同事们在一台简陋的国产激光设备前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们,笑容质朴,眼神里却充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建设国家的豪情与笃定。那种精神,是否还在?自己能否继承,并将其在新时代发扬光大?
一种混合着使命感、焦虑感和隐隐兴奋的复杂情绪,在她胸中涌动。前路漫漫,迷雾重重。国际环境的压力,技术封锁的严峻,内部可能存在的各种困难和磨合……所有这些,都像是沉重的砝码,压在心间。
但还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在支撑着她。那是一种源于血脉的召唤,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担当,一种渴望将所学所能倾注于生养自己土地上的纯粹愿望。
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她和父母、以及国内几位即将成为同事的资深工程师的聊天群。里面充斥着各种关切、询问和打气的信息。她滑动屏幕,看着那些熟悉的方块字,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力量,缓缓驱散了异国夜色的清冷。
她深吸一口带着寒意的空气,抬头望向东南方向。那里,是祖国的方向。
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一种湿意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她迅速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再难,也要走下去。
她回到室内,关上了阳台的门,将荷兰的夜色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几个承载着她过去与未来的纸箱。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了她平静而坚毅的面庞。她开始查阅国内团队发来的最新技术资料和项目进展报告,同时,也在脑海中初步勾勒着回去后,首先需要切入和解决的技术难点。
这个夜晚,对许多人来说,或许平凡无奇。但对秀秀而言,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她放弃了已经触手可及的、在现有体系内继续攀登的坦途,选择了一条充满未知和险阻的、回归与重建的荆棘之路。
她知道,她带回去的,不仅仅是脑海中的知识和经验,更是一种信念——关于光可以被驾驭,关于差距可以被追赶,关于一个民族在关键领域必须掌握自己命运的信念。
夜更深了。埃因霍温沉入梦乡,而秀秀窗前的灯光,却亮了很久很久。那灯光,微弱而坚定,仿佛一颗即将启程的星辰,在出发前,最后一次校准着自己的轨道,准备投向那片需要它的、广阔而渴望光明的夜空。她的归途,注定不会平坦,但她的决意,已如经过淬火的钢铁,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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