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说自己有事匆匆离开的昆仑山神倒是没有失言,时隔不过三五天,就派人接了孟家姐弟去雪山底下看龙。
一向大方爽利的孟望舒,这一日头发拆了梳,梳了拆,折腾了个把时辰。直到守在门口的弟弟三催四请几乎要破门而入,才披上斗篷有些扭捏的出了门。
今日的衣裳和头饰都是自己特意选过的,浓紫洒金的斗篷上滚了一圈绒绒的毛边,趁得她的脸色愈加白皙,头上的簪子也有些特别,是工匠提前许久就赶制好的花样,是一只胖乎乎的小老虎抱着一颗硕大的东珠憨态可掬。那个呆子应该会明白自己选这个纹样的心思吧,想到这里,坐在马车里的人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一旁看不过眼的孟白藏扶住了额头,忍不住发表起自己见解来:
“姐,要我说,你也该换个风格打扮打扮才是。那九天上的仙女,各个都是华丽高贵的,伯都哥哥早都看腻这些大红大紫,描金撒银的花样了。倒不如你学学那些民间女子,试一试淡粉天青这样的颜色,倒显得脱俗。
再不济你看看北海,淳姬妹妹这些年,一直是一身碧色,从头到脚都无半点珠饰,只有一抹红唇,映着一身雪肤碧衣,啧啧~真是好看得很,叫人忘也忘不掉,哎哟!你打我做什么!”
满脸浮想联翩的弟弟终于在被自己拧住耳朵以后闭了嘴,原本高高兴兴赴约的人此刻却已经被一盆冷水泼得兴致索然了起来。青丘一向是以紫为尊的,这衣服也是特意为了今天备下的,难道看着真的格外俗气么?
饶是一旁说话的那头猪察觉了姐姐的不悦,不住的夸赞这位青丘国主的美貌,一路上把脸埋进斗篷里的人也没再说半句话。
到了雪山下的马车悠悠的停下,里头的人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牙甩下了斗篷,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妃色长裙就冲下了车。任凭身后的弟弟如何道歉哄劝就是不肯再披上那件洒金的斗篷。
脚底下就是厚厚的冰层,隐约能看得见有冰龙在水里穿梭而过。孟望舒狠狠的打了个喷嚏,走向了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背影,难为这位山神,居然在雪山下搭了个亭子,亭子里生着火,架着一个小壶咕噜咕噜煮着热茶,旁边的小炉子上噼里啪啦地烤着一些米粑和栗子。
陆伯都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个一身薄裙的身影跌跌撞撞扑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的眼神里有诧异一闪而过,旋即就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风牢牢将瑟瑟发抖的人裹了起来:
“怎地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连件斗篷也不穿。”
来不及等气呼呼的青丘国主开口,跟上来的孟白藏就立刻说明了原委。抿了抿嘴转身领着两人进亭子的人,并没有马上回话,伸手倒出两杯热茶来才低声道:
“我一向觉得,青丘那样富庶的地方,少主就该穿得浓艳热烈些才对。何况,狐狸嘛,紫色才好不是么?
你们尝尝这乌梅饮,加了暖身的桂子,酸甜浓香,正趁这雪景。”
在这地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的孟公子望了一眼还在生闷气的姐姐,干咳了两声就找借口要去找昆仑血玉,麻利儿的一溜小跑赶紧撤了出去。
在心上人的安慰下心里松快了些的孟望舒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两颗甜滋滋的栗子,又忽然高兴了起来,她抬起冰冷的手捏了捏身边人红通通的耳朵,见对方立刻闪躲起来,便嬉皮笑脸起来:
“陆伯都,你爹又没给你订过亲,你不如从了我罢。我今年又修了一条商道,在沿途的国家建了好几个集市……等咱们成亲的时候,我把昆仑山的栈道都铺满金子可好?”
躲开的人已经起身坐到了对面,还是半低着头看似专心的剥着栗子,仿佛没听见她方才的话一般。面前的栗子越堆越多,烤着火的人孟望舒却有些烦躁起来。
这不是第一次来,从两人还有些懵懂的学堂之时到今天,自己明里暗里不知将这份心意表白过多少次,对面的人不是像现在这样装聋作哑,就是找事回避离开。
想到这,心里的那股邪火便再也压抑不住,她把面前的一堆栗子仁往旁边用力一挥,撅着嘴道:
“什么劳什子,我不吃!我母亲当年好歹还被你父亲,惊天动地地爱过疼过,你却只像个木头一般,不搭理我,却也不回绝我!”
对面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孩子气,轻声叹了口气,夹起一块米粑蘸了白糖放进了她对面的碟子里。他的心里听见方才的话有一阵锐利的疼痛升起,却又被自己按了下去。
父亲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情事,他如何不知,只是尴尬就尴尬在,他的母亲就是搅散那对鸳鸯的恶人。更何况,这些年来每每听父亲提起这桩遗憾,自己都在心底里暗暗发誓:
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宁愿将那份心意藏在心底,也不要让那只心爱的狐狸,因为得到了所有的偏爱,而落到因为被嫉妒而沦为众矢之的处境。
想到这里,年轻的神君只好故作轻松的开口:
“如今青丘家大业大,除了神界的宫里,这上山下海,哪里都是你们的产业,怎么满心里就只剩下情情爱爱了?”
满心不快的孟望舒听见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也知道我现今事多得很,你早点从了我不就给我省事儿了!再说了,紫云山上的金玉满盆我已经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你带着昆仑山嫁过来,给我一座更大的山岂不快活?
再说了!你怎地知道我无事,我们青丘有个老太婆为了给病死的孙子招魂儿,一直在镇子上装产婆,偷了许多胎盘去孝敬后山的一个□□精,近日更是猖狂,居然偷起刚落生的娃娃来。
我昨儿为了不惊动百姓,熬到后半夜才摸进后山收拾了那妖怪。想着今儿要来这儿看雪,压根就没再合眼。”
这些话说完,委屈立刻涌上了心头,那张粉雕玉琢的脸上立刻多了一对红红的眼眶。要说那老太婆坏吧,她昨夜瞧着她跪在地上守着孙子的灵柩嚎啕大哭,才知那个三岁就没了的孩子是那□□精害死的第一个孩子。
它以能给这个孩子起死回生为由头,逼得伤心欲绝的那位老祖母接连做恶,昨夜堂堂国主扬起了鞭子又放下,只叮嘱侍卫把人先送进地牢。就匆匆赶回寝殿梳洗了。
这位山神若说对自己无意,多年来但凡青丘张口的东西,从没有昆仑舍不得送的。更别提她心仪的吃食,想要的小玩意儿,便是想来雪山下看龙,去归墟里瞧稀奇,也从没听过一个不字。
可也是这个家伙,装聋作哑练得一手好本事,每每到了今日这样的时候,就要勾了自己的伤心出来。
听完这故事的人又给委屈巴巴的人倒了一杯热热的乌梅汤,才轻声问道:
“这□□精,不同于别的精怪,尸身常常伴有毒气,你是怎么处理的?”
被对面的疑问问得一愣的人,缓了缓才答道:
“我自然是和往日一样,叮嘱守卫抬去后山的围场里,点阎罗殿给我的无冥火烧掉了。那东西不会烧了以后还能扩散毒气吧?”
不成想这句话一出口,一向冷静持重的昆仑山神却直接起身拽起她就走,直言需要赶紧去一趟围场,否则就得坏了大事。两人来不及寻一寻去旁边躲懒的孟白藏,径直上了车就出发了。
直到路行一半,才有个带着几分窃喜的声音低声开口道:
“你把斗篷脱给我,手都冻凉了。要不我还是穿回我那件吧?”
听见这话的少年郎把头扭向车门的方向,咬了咬嘴唇才忍住了笑意,柔声答:
“你既然不喜欢那件紫色描金的,便穿着我这件吧。斗篷我还有许多,何况,出了雪山便也不冷了。”
剩下的路程两人都没再说话,一边担心着□□精伤害到族人,又一边仔细感受着那只大手温度的孟望舒,心里又急又喜,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手上突然一凉,身边人已经下了车,飞马已经拉着他们抵达后山了。
下了车到了围场的人,立刻知道了什么叫悲喜交加。喜的是,□□精并没有释放毒气,悲的是,围场里的侍卫都面面相觑,纷纷告状说今日一醒,就发现那已经早没动静的□□凭空不见了。
军营里的将士得了消息拿了家伙沿着它留下的一些痕迹,一路找到了山后的一处林子里,就再也没了动静。
“天爷啊,我昨晚拿剑给它肚肠都拉开了!怎地这玩意儿还能跑啊?”
一向在降妖之事上从未失手的青丘国主懊恼的重重地拍了拍额头,那些侍卫发现的应该是昨夜那妖怪被自己重伤以后,肚子里流出的粘液,只可惜她万万没想到,这没了气息的玩意儿竟然还能最后一搏。
“你也不是成心的,这□□精虽少见,却最是难缠。有我在,你莫慌。”
听见这话的人回头望了一眼那块还是不苟言笑的“木头”,心里的慌乱像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按了下去,有无限的安心升了起来。
一旁的守卫,见神界顶顶有名的神君今日也下了凡,便都知趣的让开,由着国主只身跟着他前去了。那林子并不难找,在林子里靠着气息很快找到那苟延残喘的老妖怪,对孟望舒来说也容易得很。
躲在一处山洞里的蟾蜍精本就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不等她出手,陆伯都一剑就它彻底上了黄泉路。不等自己反应过来,身边人已经拿出随身带着的法器清理了黄烟缭绕毒气蔓延的四周,又掏出一颗丹药叫她服下。
这一日被送回含真殿的人,既有对自己没把妖怪处理干净的内疚,又有对那只大手余温的留恋,早早的就吹灭了灯在床上躺下,直到门外的侍女敲响了门:
“国主,昆仑有使者送来了几批上好的雪绒缎,说是陆上神送给您做衣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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