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
马正缓步小跑。
两个人。
人正低声交谈。
马是好马,可奔袭千里;人是一男一女,正是端木芷与桓喜。
自他们从陵县启程已过了十几日,清明已过,穿的衣服也再无需过厚了。他们二人一路自陵县至此,正走在路上,准备入蒲州城。
实际上,他们本来未打算进城歇息游玩,而是想直接绕路至渡蒲津关,直接一路向西京去,不耽误时间。之所以忽然决定进城看看,是因为,他们身后,还有一个骑着驴的人。
此人身材高大容貌端正仪表堂堂,正倒骑在一匹绑着两个大包袱的驴的背上,面对着蹄子扬起的尘沙淡然摇扇。
桓喜叹了口气,凑近了问端木芷:“你师兄一直这样吗?”
端木芷眨眨眼:“大师兄先前不骑驴,应该是近来培养的新爱好。”
“我是说……哎算了,还有多久才到蒲州城?”桓喜凑得更近,“还有,你大师兄大名就叫秉烛书生吗?还是他姓秉名烛?”
端木芷眼睛也不眨了:“我不知道,一直只叫大师兄。”
秉烛在后面补充:“还有两刻钟到蒲州城。”
于是桓喜将马勒慢些,与秉烛的驴并行,直截了当地展露好奇:“哎,你真的就叫秉烛吗?”
秉烛摇了摇扇子,微笑摇头:“你猜。”
两刻钟后,三人果然抵达蒲州城门,已将马拴好,走在了市集之中。
驴被秉烛牵着,嘴里正啃着他的扇子。
蒲州市集热闹,比陵县热闹太多。街边有孩童聚集着练习蹴鞠,将球踢到菜篮里又轰然而散,卖菜的摊主拿着球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咬着牙将球往旁个儿一扔,跟下一位客人赔笑;球呢,转了个个儿,又在货郎的担子上一跳,落到了赛狗的跑道中,被几条看到球便忘记比赛的狗争抢顶夺,旋飞到一旁正吹竽、鼓瑟、击筑、弹琴的乐团之中,砸歪了古琴,一时乐声暂停。
抚琴之人将球轻摆至一旁,扶正了琴,将乐音续上,曲子再度奏响。
“我们来得巧,这办活动呢!”桓喜左瞧瞧右看看,好不兴奋,“斗鸡、赛狗、蹴鞠、杂艺!好好好,我要都玩一遍!”
秉烛凑近了问端木芷:“你这位朋友也一直这样吗?”
端木芷熟门熟路从他衣襟里抽出把扇子,塞进自己怀里:“怎么?”
“对我脾气,也对师父脾气,你二师兄肯定也喜欢她。她有师承吗,我觉得我们缺个小师妹。”秉烛道。
“师父问过,被拒绝了。”端木芷诚恳道。
“肯定是他太没说服力,糟老头子一个诚不诚恳人家都感觉他在骗人,你师兄我努力一下你也努力一下,省得天天年年听师父念叨念叨念叨。”秉烛喃喃,拍了端木芷后背一把,朗声道,“行了,她像是初次来,你们先逛着,你师兄我要先去趟白楼。”
端木芷向前趔趄两步,回头一看,秉烛果然已经牵着驴消失不见。身前身后一片人海,再不紧着些一会儿桓喜也得不见,端木芷摇摇头,上前小跑几步,凑近了。
桓喜正蹲在路边小摊,正自挑着扇子,见端木芷跟上,将绫绢扇、麦麯扇与竹扇各挑了几个放到他的手中:“你快看看喜欢哪个?哎,要不我们便全买了?”她且说且又蹲了回去,这次是与摊主问了价格,爽利地付了钱,顺便拿了个包袱,将扇子都装在一起。
端木芷道过谢后将之接过,问道:“斗鸡、赛狗、蹴鞠、杂艺,你想先玩哪个?”
桓喜一指不远处的食肆:“当然……先吃饭!”
蒲州盛产蜜,桓喜爱吃甜,走出市集之前手中已提了大包小裹好些东西,又望着火晶柿子狂咽口水,依依不舍,看到商队老板都抬起头上下打量起来。这铺子老板捋了捋胡子,忽然道:“桓四小姐?”
桓喜从小捣蛋,已练就一身被喊名字绰号都毫无反应的绝技,闻言并不搭理,哪知道商队老板从地上坐起来,满脸喜色,道:“这柿子反正卖不出去也该坏了,桓四小姐要是喜欢,正好帮我个忙将这些东西都收了……我这里还有一封给四小姐的信,且待我找找。”
桓喜这次看过去了:“信?谁写的?”
“哎呀!刚才还以为四小姐不认识我了呢。是信,我启程时钟少爷托我带的,说是估计着如果途中不耽搁,我在蒲州城歇的这几天说不准能撞上四小姐。”商队老板已经挥了挥手叫底下人取来了个箱子,他在里面翻找一番,递给桓喜一封保存完好的信笺。
瞥了一眼箱子上的字,桓喜道:“哪儿能不认识杜老板啊,钟卿云托您帮我捎信?这可太谢谢您了,不过这些柿子我可得用买的,不然回了长安,阿爷阿娘包括兄长,都得说我。”
杜老板笑呵呵应下,桓喜跟他客套几句,装好柿子便与端木芷又走在了一起。
“熟识?”端木芷瞧了几眼这个长长的商队。
“嗨,什么呀,箱子上写着杜呢,蒙他姓杜准没错。我不记得他,但是面熟,认识倒的确应该认识,不过估计也就远远见过一两面吧。”桓喜将信收到怀里,“他应该是从长安来的,不知道他要往哪儿去。待会儿,看看钟卿云信里都写了什么。”
言谈间已经走到城北,路过宾客繁多的逍遥楼,走至略显清冷的白楼前。她走得熟门熟路,无需端木芷引路,显然不是头一次来这城中。桓喜在楼前转身,向端木芷眨眨右眼:“你师兄不是要上白楼?正巧,我以前来时是随家里一起,到鹳雀楼走过一趟,可还没上过这白楼。文人墨客大概更喜鹳雀楼,这白楼是否清净一些?”
端木芷摇摇头:“平日不清净,但近来应是清净的。”他一指门口拴着的驴旁边的几面旗子,“我看到这些方才知道,原来天下四庄与三湖二岛竟都往蒲州城来了人,恐怕是来与白门商议事情。”
“喔对,白门就建在附近的中条山上。嗯,但他们这阵仗是不遮掩的,消息却并未散播出去,我们一路前来,路上竟然一点风声也未曾听闻。”桓喜向拴着的驴努努嘴,“而且,你师兄是不是说过,他是受友人所托到陵县送些东西来着?他在潞州附近追上我们,最初本驾着快马,后来路上跟个老翁买了头驴……我们一起走了约五六天,他也是只字未提。”
“嗯,大师兄喜欢故弄玄虚。”端木芷点头,爽快直接道。
他们俩拎着大包小裹在白楼前站了一会儿,有些挡路,也不再多转,两人拐去了白门在蒲州城购置的房产落脚。一路上大多是住的旅舍客店,行色匆匆,这下得以在蒲州稍作歇息倒也刚好。
桓喜是闲不住的,扔下东西又问端木芷:“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刚好回去前多玩几天。我打算趁着市集未闭再买些东西玩上一会儿,你呢?”
“你可以先去,我待会儿找你。嗯……在白楼前等你,如何?有江湖势力在此集会,人倒比其余地方少些。”
“好!不过这东西越买越多,我看我们出城时说不准得买辆马车。不如干脆我逛市集时找找车马行,一道买了。在此前我还得先瞧瞧,小卿云写了点什么。”桓喜盘算着,拎着钱袋掂了掂,自觉够用,将之收进怀里,又取出信笺。
信纸摸着熟悉,是桓家惯用的纸张。钟卿云在长安停留,又似是在桓家落脚,别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吧。桓喜捻了捻纸,迟疑了一下,将信展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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