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情不太雅观,因为张儒在几句话间已被吓尿了。
他白日里还耀武扬威,刚才说话也不算客气,一遇上步温平,却吓得像只找不到洞的老鼠,抖若筛糠。桓喜早已将暗镖扔在桌上,只单手捉着他,因而倒没让衣服染到脏污。
她手一松,张儒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原来已经腿软到站不起来。
不会吧,步温平有这么吓人吗?桓喜看看张儒,再看看立于一旁的步温平。她后退半步,跟端木芷站在一处,与他小声探讨:“你觉得张儒为什么这么害怕他?”
端木芷收回视线,也小声道:“监安司更侧重于江湖,张儒之事可能与朝廷有关。”
桓喜看了看张儒仿佛见到自己死期的眼神,觉得端木芷说得没错。步温平的名声朝中之人素有耳闻,但也不至于让张儒吓得尿了裤子——莫非是步温平出现本身,就代表了他的事情已然败露,或必然败露?但步温平又说这并非大理寺的公事……
没等她想个明白,步温平已然大步上前,站在了张儒近处,蹲下身去,仔细看了两眼,随后又起身,说道:“二位请稍退两步。”
这是在与端木芷与桓喜说话,他们不清楚步温平要做些什么,便依言后退。只见步温平单手捉住张儒衣领,将他整个强行提溜了起来,张儒此刻腿还是软的,扑通一声,对着墙角木桌,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桓温佘已缓缓踱步,走到端木芷与桓喜之间。
“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步温平冷声道,“坦白,或者。”他左手一转,已握了柄弯刀在掌,咄一声,刀刃插在伏氏身侧,削破了裙摆。步温平又道:“你还想要妻子的全尸吗?”
虽张儒行事跋扈,令人不喜,但家中还有两名刚满月的幼儿,且步温平打着哑谜,不想在他们面前说出实情,多有蹊跷。何况,伏氏已是一具尸体,何必再被如此侮辱。
于是桓喜已然皱眉,心中不忿,道:“等等,先与我们说清,你在查些什么?”
她说话时,本以为桓温佘会制止自己,谁知桓温佘竟然也笑道:“嗯,是啊,既然要帮你担着个名头,不觉得将事情告诉我们更好吗,守寒?”
“哈哈哈哈哈哈!”张儒却不知为何,在此时狂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颤抖,看得桓喜几乎担心他会在步温平问出结果前,便抢先晕厥过去。但张儒出乎意料的中气十足,他忽然道:“杀死茯苓,并借此向我传达‘你来了’这个讯息的,不正是你吗!桓司丞,你抓他啊!他就是凶手!”
步温平并不理他,面无表情,转过身来。他清楚的知识,桓温佘让桓喜说出这些,自己又推波助澜,是在表态:你不说我就会查。因此,他半个磕绊没打,直接说道:“因为此物。”
他自银囊取出一只锦盒,将之打开,里面正放着一样东西。两寸见方,交龙钮,白玉所制,桓喜双目睁大:“——天子行宝……?”
“假的。”步温平道。
“当然是假的,它不是丰智伪……”桓喜一怔,觉得步温平不会多说废话,于是一思索,猜测着,“……你的意思是,丰智本就伪造了个假的?”
“嗯,仿造假物自然只会更假。印无碍,问题在于料子。”步温平道,“而张儒与之有关。”
桓喜微微垂头:“就为了这样东西,丰智一家却……”
而桓温佘则问道:“这料子瞧着就像一般玉石,何处不妥?”
“此非白玉,看看更直观。”步温平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取水壶倒了些水进去,便见这印自润白缓缓变作浅黄绿色,是块无比剔透,可遇不可求,只粗略打磨形状的大块橄榄石。
步温平又将之在边角刮下些许粉末,拢在掌中,道:“吸气。”
随即,他小幅度抬手,将粉末一撒。桓喜太听话,也就她真大大吸了口气,桓温佘与端木芷一时不察,都没来得及捂住她的口鼻。随即,桓喜只觉内力忽然如水沸腾,无比激荡,四肢百骸舒畅无比,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忽然间如同有了用不完的力气。
桓喜眼睛睁大,眉毛挑起微皱:“这……这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像是能增加……内力?”
“暂时的,约三个时辰。”步温平不欲再多解释,将之收起。
他们在一旁低声说着,也不担心张儒,因为此时此刻,他正嘻嘻哈哈大笑着,嘴里偶尔迸出几句指责话语,已然听不进去别人讲话,也不可能逃走。他还在地上原模原样跪着,忽又一指桓温佘:“桓司丞,你为什么不抓他!你们官官相护,沆瀣一气,是不是!”倒像是忘了自己也曾为官。
桓温佘探头看他两眼,好心道:“步温司直没这么好心精心,如果是他杀伏氏,你必然见不到妻子如此洁净的全尸。”
张儒维持指着桓温佘的姿势,怔怔发呆,步温平却已又上前,冷淡道:“装也没用。现在,该继续我们的事情了。”
“绕来绕去,他还是没说,自己为什么要查这东西。”桓喜正轻声嘟囔,忽然被桓温佘自身后一把揽住。
桓温佘左手揽着端木芷,右手揽着桓喜,带着他们向门口走去,边走边说:“嗯……他这个人我接触也不算多,但肯给我们看手里东西,已经是给面子了,也是……”嫌我麻烦。他在心里默默补充,继续道:“我们在门口说。”
正对门口,看不见步温平在做些什么,却能听见张儒的狂声大吼。桓喜把最初向端木芷的问题抛给桓温佘:“张儒为什么这么害怕他?”
桓温佘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所答非所问:“他是一个斜封官。”
步温平的官职是斜封墨敕任命?——但大理司直并非高位,虽有实权,但活计又杂又多,何况自开元后又已少有斜封,当今朝上无人卖官,这私旨罕见,稍有不明不白。桓喜些微一想,便轻声惊道:“莫非……他是与圣人有关?并非公事,指的是……”
端木芷对朝廷之事并不上心,听桓喜与他兄长说着,视线却一直留滞于殓房之内。此刻见他兄妹二人之间稍有沉默,插话道:“这位司直正看向我,这是让我们过去的意思吗?”
这时张儒已安静了下来,颓然坐于地面,像是已然妥协认命。桓喜闻言转头去看,心里想不明白事情:步温平显然不愿将事情原委说清,他在查的事情与张儒妻子被害有没有关犹未可知,二兄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对他的手段采取放任态度。局面有点混乱,如果真与圣人有关,二兄应当是不想再多掺和的……但伏氏是个弱女子,也并无仇家,应当的确是被张儒牵连,无论如何,我却是要查明真相的。
她打定主意,目光逐渐从飘忽重新变得坚实,见步温平一时并无举动,便喝问道:“张儒,你究竟知不知道,伏氏究竟是被你哪个仇家所害?又为什么要半夜来偷她的尸体!”
张儒在地上一个激灵,竟呜呜哭嚎了起来,呜咽道:“我……我也只能想得到,就是那些橄榄石啊!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是皇甫从西北边境取得,同我说大可牟利,我不愿意让他高价卖给边境蠢蠢欲动的鸹**士,于是就让他差人带回境内,打算卖给江湖人士。带回来的料子里只有一块特别纯净,他……他妈的朝廷还要跟藩镇打仗,皇甫柏是判度支,他得使劲敛财啊!谁知他密下了这块东西,打成了一个什么形状,偷着让手底下人先运了出去藏着,边角料则试着做了什么至臻丹,全部都卖了出去……”
得,他门儿清。
也不知道方才那么几句话的功夫,步温平都对张儒做了什么,他表现得就像一只倒豆子的竹筒,噼里啪啦将话哭着全说了。桓喜想了想,向桓温佘问道:“你觉得……杀了伏氏的,可能是皇甫柏的人吗?”
桓温佘摇摇头:“没听出动机。”又向张儒道,“这所谓的橄榄石,你家中有留存吗?”
“有……有……”张儒忙不迭将带勾取下,其背面正镶有一颗祖母绿色的宝石。
桓喜看得清楚,灵光一闪,与端木芷对视一眼,互一点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道:“二兄……我见过这个——在陵县,皇甫派出的人的黑袍上。”
他们说话时,端木芷无时无刻不在观察。
他对于人的情绪缺乏了解,已经惯于揣测,此刻忽而觉得,桓温佘已经不想桓喜再参与进这件事中。这不难猜,事实上无论是将他们带到门口,还是告知步温平可能与圣人有关,都隐含着劝告桓喜及时自此事抽身的意味。然而桓喜,端木芷知道她绝对不是一个会对枉死者无动于衷的人,她大概会想方设法查出,究竟是谁杀死了伏氏。
从霜露镇到陵县再到白门,桓喜明显一路上愈有低落,因为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最终她都没能做出点让事情变得更好的举动。
端木芷决定无论桓温佘想让他们如何,他都要帮桓喜将案子查个明白。况且他向来都是按照师父师兄的教导行事,不能将这明显不公义的事情忽略而过。
正当此时,殓房的门忽然又被打开了。
韦左思急匆匆跑了进来,满头大汗,向桓温佘急切道:“子谅,出……出事了!张儒的宅邸门口……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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