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来得及再对此事多做讨论。因为人群忽然一阵欢呼,再放眼高台之上,一道身影缓步走出,影子投于台前薄纱之上,原来是端木芷已然亮相。
二人位于高处,因而得以看清,端木芷面上仅略施粉黛,着金丝紫罗裙、戴金步摇、半面纱,倒是像极了桓喜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模样,只是衣着更艳丽,周遭看客多是文士及城中富家子弟,而非江湖中人。
舞是软舞。
软舞婀娜,缓、柔,乐声舒缓,起先声部单一,随即入鼓,急促,舞姿渐而强健,身韵劲律极完善,动作略似柘枝,但劲力不如健舞,只是雅而舒畅;手脚有铃音伴乐而响,舞姿投于薄纱,朦朦胧胧,极美、恍如梦寐。而后乐音再度渐缓,尾音时再度渐急,以燕子穿林做结,台前薄纱落下,方显真容。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在青楼流连忘返,大把投钱了……”桓喜在楼梯上看得更多,捉着扶手,喃喃道,“我要是个男的,都得迷死了……”
“……端木芷,他……不是男性吗?”步温平一怔,显然误会了什么。
“哎呀不是,这就是个比喻……”桓喜抓抓头发,忽然胳膊一顿,伸手一捉,居然从头上捉下了一只鸽子。她抓的是翅膀,鸽子扑腾两下,又回了她头上,俯身叨了她头发两口。
好在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楼内分外喧闹,无人发现楼内什么时候飞进了只鸽子。但步温平肯定早就注意到了,桓喜先让鸽子跳到自己手指上,去拆它脚上的信,随后问道:“你怎么不说一声?”说着,她一转头,方才发现步温平已离得很远,怪不得方才说话的声音都轻了许多,本来还以为是因楼内哄闹声过大。桓喜无奈道:“你干什么呢?”
步温平没有说话,背着双手,慢慢走近几步,于是桓喜手上的鸽子便应激了,扑扇着翅膀,便要起飞。步温平后退两步,鸽子便又安分下来。
“得。”桓喜收回视线,去看手上简短字条,说道:“……我要回一趟监安司……你帮忙看顾一下?”
“反正我也去不了哪里。”步温平道,“嗯,我先前说了不少,你不打算告诉我你要做什么吗。”
“反正就算你知道,也哪儿都去不了喽,你还是查一下究竟是谁杀了真花魁吧。”桓喜耸耸肩,又说,“对了,你有两柄刀在我这里,你们把假扮花魁的事办完……跟端木芷一起来桓家的宅子找我取,别忘了。”随即,将鸽子放在肩膀上,转身挑了个人少些的地方翻下楼梯。
端木芷这次假扮花魁亮相引起的轰动不小,人群熙熙攘攘,半是激动半是在争夺头彩——当然是谁给的钱最多,谁就能与这位新花魁择二楼雅间一叙。桓喜倒是不担心这个,她知道处理此事对端木芷与步温平来说都不算难。
只是既然这亮相如此美艳动人,自然少不了被人品评,青楼人员鱼龙混杂,此处高档些,能筛去衣着破烂的,却筛不掉嘴巴脏黑的。
在人群稍外,有个服饰夸张的富家子弟,似是喝了酒,双颊酡红,正大声喝道:“这仙女……脸真不错!就是身材差了点。”他一拍身旁畏畏缩缩的同伴,说道,“但是她这身段韧啊,啧啧,这腰腿摸上去不得……”
“咳嗯。”桓喜正巧钻出人群,听得心中不适,搭茬道,“能不能嘴巴放干净点,这儿是青楼,不是勾栏妓院。”
富家子弟将她当做了心高气傲自持清高的文士,张嘴骂道:“不都他妈一样吗,无论是窑子、家妓,还是青楼,做皮肉生意的几个干净,她们自己就是干妓女这行,还不让人说了??”
桓喜皱眉道:“无论什么行当,你花钱买的是服务,而不是别人的尊严。如果觉得出钱就能将别人践踏在脚底,那便大错特错了。”
这富家子弟当真是喝高了,不顾已经几次三番要拦他的同伴,瞪眼高声道:“你还为她们说上话了?要老子说,女人就是——”
桓喜咋舌打断了他的话,平静问道:“接下来的话,你敢当着你娘的面说完吗?”
这富家子弟忽然结舌,憋得整张脸红了,一旁的同伴见势赶紧将他拉到一旁,与桓喜赔了两声不是。楼内依然吵闹,他们的小争吵发生在外围,没有几个人注意。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小争吵,让桓喜没能发觉,她翻下楼梯挤出人群后,一个个子高大,穿着男装的人忽然挤上楼梯,站到了步温平身旁。
步温平向此人吩咐:“六二,小心点,跟上她。”
虽是傍晚,但天色还未全暗。桓喜飞奔至监安司,只用了半刻钟。鸽子一出青楼,便自桓喜肩头跃起,飞向天空,她奔跑之中,再度展开纸条瞧看,心中疑惑。
因为纸条上只有五个字:速归监安司。
没写明事情,桓喜就算想告诉步温平也告诉不了。她只觉得疑惑,因为她二兄明显不想让她涉足危险,此刻却忽然让她回去,莫非是案子已然查出了眉目?抑或者是……
桓喜走窗户走习惯了,这次还是顺路从监安司的殓房走。好在这也算是做对了选择,她刚将身子探入屋内,就见桓温佘、韦左思、谷行良三人,正围在一张台子前,或转身或侧首地向她的方向看来。
“太巧了。”桓喜翻进屋里,拍了拍手,视线往他们之间的台子上一扫,动作忽而猛地顿住。
此处是殓房,台子上自然放的是尸体。
张儒的尸体。
“他……他不是在牢中关得好好的吗,我昨夜见他,他还生龙活虎的……这是怎么一回事?”桓喜皱眉讶然。监安狱守备森严,除非是绝顶高手,不然肯定没人能闯进去杀死张儒。从食物下毒更不可能,监安司的炊房除了相关人员无人能进,防备严格,况且张儒几乎半个身子的衣衫都被鲜血浸透,颈侧有一个薄利的竖条铁片,显而易见,这便是凶器。
她接着又问:“谷兄……怎么也在这里?”
谷行良道:“嗯……可能是因为此人是我的伙计杀的,他哭诉说有人雇佣胁迫他如此行事,却死活都不肯说出是谁雇佣……加之你们监安司中尽是文官,吏卒功夫又不够好,我倒是功夫尚可,又有心看看是谁能胁迫我的商行的伙计,所以……”
桓喜莫名有些急躁,向桓温佘问道:“那你忽然将我叫了回来,又是因为什么——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觉得监安司比外面更安全些?所以虽然不想让我继续查案子涉入危险,但还是把我叫了回来。”
“比起有杀手在外游荡的洛阳城,的确监安司更安全些。”桓温佘说道,“我知道你与张菀方熟识,被害者都与张儒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性情一贯直率,我怕你想到这些,直接冲去张儒的府邸保护张儒刚满月的两个婴孩与张菀方。”
“难道你现在在这里与我说,我就不会了吗?”
桓温佘温和道:“不会才对,我与你这位谷兄一起去张儒宅子,既将他们当饵,又能确保万无一失,你何必要去?”
桓喜被安排得明白,却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这股无力感之于焦躁与内疚着实是火上浇油,她不想袖手旁观,也不觉得自己该置身事外,一瞬握拳。桓家世代在监安司为官,她与桓温佘一同长大,从小已听过他讲了许多故事。她知道,有太多人杀人有自己的原因,可无论他们如何觉得自己只是复仇,杀死仇家便停手,抑或以无数理由佐证自己的正义,又也许自诩在黑暗之中清扫垃圾,令阳光下的世界歌舞升平……无论是哪一种,这些事情中的杀手,最终都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某个极端,不是毁灭他人,就是毁灭自己。
“从霜露镇,再到陵县,甚至白门的事情,每一件事我最终都无能为力,每一件!”她狠狠拍着胸膛,压着声音低声道,“二兄,这次不能了,我不想再如此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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