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夜的仙侍见马车进来,提着风灯上前来接。
萧长泽是来送人的,自然该先下,打开马车门的时候眼前却一阵发黑,险些栽倒。
宿雪溪扶了他一把,先下了车,搭了把手接他下来。
春日夜里的风还是凉,萧长泽打了个哆嗦。
宿雪溪:“殿下随我进屋暖一暖吧。”
萧长泽便也不客气地点头,一边还顺手捞过了仙侍手里的风灯,道:“叨扰族长。”
已经回了仙族驻地,就没有让客人执灯的道理,宿雪溪伸手向他讨要:“我来。”
萧长泽将风灯拿远了些,催促他道:“族长快些走,冷的慌。”
宿雪溪无奈,只能作罢,带着他进屋。
风灯被放在桌案上,宿雪溪去点灯。
屋内亮起一小片暖色的光,他拿了件披风,想让萧长泽回去时带上。
回来时萧长泽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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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简直荒唐!不过去拜拜神,流点血,再加一个可信度不明的赌咒,就想换我们仙族族长,门儿都没有!”
“你小声些,我听值夜的仙侍们说,族长昨天半夜才回来,让他好生休息。”玄十长老道。
沉水长老是压不住一点火气:“我还听仙侍说昨夜是萧长泽送他回来的你怎么说?”
“冷静点,一天天跟个炸药桶一样。”沉舟长老责备道,“你真当这三个条件是那么好满足的。”今日人族朝堂上又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了。
沉水长老还想说,被沉舟长老瞪了一眼怼回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宿雪溪回身关上门,吩咐值守仙侍不要打扰。
沉水长老意识到什么,瞪着眼睛指着门的手指气的哆嗦,“他……他他他……”
玄十长老也正烦着,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
沉水:“……”哦。
这个时间本该出现在诵仙堂的几位长老全聚在他门口,想来也是已经知道了昨夜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宿雪溪点了点头示意,带着长老们去了议事堂。
在他门外争执气恼的长老们,坐下之后却异常安静,个个都没有先开始说话的。
还是宿雪溪打破了僵硬的氛围,“昨日的事,想必长老们都听说了。”
玄一长老不太死心地问:“当真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玄十长老叹了气,“我们是希望解除婚约,并不是要你一味地去保全仙族颜面,族长你乃命定之人,你的存在对仙族同样重要。”
宿雪溪:“人皇陛下是仁慈的君主,但他的仁慈并不是仙族的底气。赐婚之事已经在帝京传遍了,不可闹得太过。”
沉舟长老:“三个条件我已经听说了,人族朝廷未必能同意。”单就开启通天塔一条,就必然会收到许多反对之声。
宿雪溪摸了摸戴在颈上的心血赤珠。
沉舟长老留心到他的动作,“心血赤珠确实是人族皇室最贵重的信物。”
此物并非是专门用来赠予心上人的,皇室中人上一次赠予心血赤珠,还是先皇在时。
当时域外西海洲际叛乱,西海领主九死一生向中洲求援,先皇派兵助他平定内乱,后西海领主承诺与中洲结为友邦,为表诚意与感激将镇国之宝送来,先皇回赠了一颗心血赤珠,被西海供于国寺,足见此珠份量。
“人皇会让他们同意的。”宿雪溪神色沉静,看不出半分忧心之色。
长老们来回交换眼神,最后是沉舟长老问问出众人心声:“族长同我们说句实话。”
他顿了顿,话茬被急性子的沉水长老抢去,“人皇昨天是不是威胁你了嗷掐我干什么?”
玄一长老:“不得在族长面前放肆,议事过后自己去戒律堂领罚。你最近屡次失言,好生自省。”
沉水长老像被掐脖子的鸭子,出奇安静。
宿雪溪垂眸,旁观不语。
沉舟长老:“昨日人皇陛下占星台上召见族长,赐婚之事是否真有隐情?”
宿雪溪:“有。”
沉舟长老:“不便言明?”
宿雪溪:“不能言明。”
在灾劫来临之前,中洲气数将尽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动摇人心,动摇国本。
所以不可说,不能说。
室内只余叹气声。
宿雪溪道:“雪溪尚有一事。”
玄一长老:“族长请讲。”
宿雪溪:“雪溪欲辞去仙族族长之职,想与诸位长□□同裁定继任族长人选。”
四位长老闻言齐皱眉,沉水长老更是激动,但他刚被玄一长老批评过,忍住了没再说什么激进的话。
沉舟长老:“为何要辞去族长之位,只是因为陛下赐婚?还是说这是陛下要求?”
宿雪溪:“赐婚已成定局,成婚之后,我与人族往来必然频繁,身份多有不便,族中事务必然也处理不及,不如另择族长人选。”
“我知大家因命定族长之说都认可我,但我也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族长,长老们也不必惋惜。”
玄一长老:“听族长的意思,心中已有了人选?”
“叩叩。”
两下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三皇子殿下披着外衣站在门外。
那件被披在身上的外衣无论从质地图案看还是从制式工艺来看,都是他们族长的衣服。
所以更准确一点是,三皇子披着族长的外衣站在门外。
宿雪溪眼里浮现淡淡的疑惑,这衣服是他昨日换下来挂在架上那件,他用过净水诀,可是……三殿下不是不喜脏污吗?为什么要穿他的脏衣服?
长老们脸都绿了。
玄一长老绷着脸:“三殿下擅闯我议事堂,不太好吧。”
“没人拦我就进来了,不能进吗?”萧长泽满脸无辜怼道,“而且我敲门了。”
他一摊手,示意自己脚还站在门外。
议事堂门口确实无人,只在门外长阶之下设值守的仙侍,赐婚之事早已沸沸扬扬传遍族内,今早萧长泽从族长房中出来,披着族长的衣服一路过来,还真没有人敢拦。
宿雪溪:“三殿下不是仙族中人,第一次来议事堂,长老勿苛责。”
“此处正在议事,殿下去前院稍候,一会我去寻你可好?”
玄十长老:“且慢,族长,三殿下既然来了,不如请入内一叙。”
“可以啊。”萧长泽也不讲究,长腿一跨,毫不迟疑就走了进来,选了个离宿雪溪最近的位置坐下。
一坐下,玄十长老就捋着发白的胡须,“族长欲辞族长之位,这事,三殿下也知道?”
玄一沉水和沉舟三位长老原本并不情愿三殿下进来,听玄十发问,忽然坐直了身子。
萧长泽猛地看向宿雪溪。
他不知道。
父皇是赐婚,不是废除仙族族长另立。
而且……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太可惜了。
萧长泽:“为什么?”
因为赐婚只是名目,辞去族长之位才是平衡仙族气运,保护族人的关键。
宿雪溪的解释不像劝说长老们时的详细:“我不合适。”
还是沉舟长老将族长原话详述了一番,萧长泽听罢:“成婚之后,我不会限制族长的行动,人族仍然不会介入仙族内部事务。”
宿雪溪:“此事并非殿下以为的那般简单,长老们觉得呢,我与三殿下成婚之后,还能守好族规中对族长的要求吗?”
什么要求?族长除了处理族中事务还有什么要求?
萧长泽不懂,长老们明白。
太多了,不得嬉笑不得急躁不得愠怒,惜时守戒不废光阴,为族中表率,一言一行的规范细至每日晨起、静心、早课、饮膳……直至入夜。
事实上,从没有哪个族长真正细到将每一条都做到,也并不需要真的做到,这几乎是族中的共识。
但宿雪溪不一样,他是从小被要求着按着这个标准长大的。
长老们张不开这个口,没办法告诉他就算成婚后做不到,族中人也不会对他有微词。
四个老头一个一个地全都避开视线默不吭声,真是有趣。
他们族内自己的事,萧长泽插手不了,但是不代表他不能说别的:“那就挂名族长,听说你们仙族对长老有规定,旧的老头儿死了才能选新的,那有规定有了新族长,旧族长不能被尊称族长吗?”
玄一长老脸色扭曲:“三殿下慎言。”
萧长泽假惺惺道歉:“哦,不好意思,我口无遮拦惯了,不是咒你们的意思。”
沉舟长老:“殿下说的有理,族长请辞之后并非脱离仙族,仍是我仙族中人。”
玄一长老叹了口气,“族长心中嘱意的人选是谁?”
宿雪溪淡淡道:“牧云。”
几个老头的脸色像唱戏变脸一样青白交错,萧长泽:“这个人选有什么问题吗?”
沉舟长老:“牧云身为云使,能力没问题,但是……他因为与族长理念不合一时冲动,险些误伤了族长,这才被外放五年。”
族长现在竟然还想要传族长之位给他。
沉水长老:“我看绛夏就挺好的,行事周全。”
玄一长老:“甘松也好,沉稳。”
宿雪溪:“牧云也是一心为仙族,不必因一次失误对他抱有成见。”
“我也觉得那位风使挺好的,”萧长泽的意见仙族不会采纳,但他还是认真正经想了不少夸奖的话,“稳重,心细,周到,嗯,谦逊有礼。”
宿雪溪:“?”
昨天骂你的不是甘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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