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城在震颤,裂缝像张牙舞爪的蛇缠上神女殿的柱子,将它们一根根拦腰缠断,殿顶经不住晃动,玉白色的瓦跟着坍塌掉下来摔得粉碎。不知道哪片上空的结界破了口,海水带着巨大的冲力涌进来,裹着沙砾巨石,冲得满地狼藉,极快地漫过了人的脚踝。
溪风毫无所觉,两只腿浸在水里已经湿透,仍撑在水镜前,眼睛死死盯着画面。
两丈之外又断了一根石柱,“轰”一声巨响,掀起巨大水浪,顶上几块瓦片失去支撑,直直往下砸,眼看要扎进溪风的脑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柔和的灵力及时将瓦片托住,轻轻抛去一旁。
水碧收起法力,飞落溪风身边,心有余悸地逼退身周的海水,为他撑起一团结界:“溪风,别看了,快跟我离开这里。”
溪风转头,熬了两天的眼睛里充着血丝,却仍灼灼发亮:“无论我怎么看都看不到结局,你说过,水镜看不到,未来便存在变数,所以我们不会有事的,对吗?”
水碧一怔:“对。”
溪风追问:“那你呢?你也看过了,你看到了什么?”
“我自然也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她避开溪风的眼睛,抽走龟甲,将他从水镜前拉起来,柔声道:“好啦,只是地动而已,过几日便会停。我可是神女,到时只要用法力稍微变化,海底城就会恢复到和以前一模一样,不用太担心。”
溪风望着她,犹疑摇头:“不,我总觉得……这次不对劲。”
“能有什么不对劲?”水碧瞧他紧张的模样,弯了眉梢,“胆小鬼,你莫不是害怕了吧?”
溪风盯着她的脸,却不说话。
水碧“噗嗤”笑了,当他脸皮薄不好意思,正要逗他,却听他定定道:“是啊,我害怕。”
这害怕原本是深藏在心底敏感又自卑的念头,触碰着身为男人的自尊,分外窘迫,于他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都羞于开口,但这一刻不知为何,却很想讲给她听。
他轻轻道:“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每时每刻都在怕。”
溪风的眼睛清亮,不想开玩笑,水碧不觉笑意一顿。
“遇见你之前,我只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凡人穷小子,丑陋、笨拙、无趣,单这张吓人的脸,便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
“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世,我被遗弃的那一年,海边常有怪事发生,寄养的村子渐渐有人视我为不祥的怪物,照顾我的爷爷去世之后,便叫我独居在最远陌的海边。
“我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因为面目丑陋,终日惶惶躲在屋子里。无人交谈,无人为友,我便自己同自己说话,将所思所想,编作曲子唱给自己听。后来同自己也无话可说了,便拾几只回音螺,唱给螺听。
“直到有一日,一只遗落的螺恰巧被你捡起,才有了我们至今的缘分。”
溪风自嘲道:“可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让美丽尊贵的神女舍掉天上人间的繁华和自由,陪我在不见天日的海底枯老呢?可见这缘分,于我是无上荣幸,于你,却是一场灾难。
“曾经的我害怕,怕你所爱的只是我这副嗓子,怕你哪天听腻了我的声音,看厌了我这张脸,回过神来,会后悔同我浪费百年时光,怨恨因我而失去百年自由。
“现在的我更害怕,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怕有一天醒来你突然消失,怕真到了那一天,我这个一无是处的凡人,连等回你的时间都没有。”
溪风顿了顿,眼中有些酸,他张开手将水碧揽进怀里:“大抵是我太自私了,不曾得到的或许不敢奢望,但得到了就再舍不得放手。水碧,就当是可怜我,这地动你知道什么,告诉我好吗?生也好,死也好,让我陪你一起面对,不要总让我置身事外,别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水碧闷在他怀里不吱声。
闷了许久,久到溪风觉得肩头的衣襟都湿透了,久到溪风心中发紧,开始后悔同她说这些让她失望,才听她嘟囔道:“以前从没听你说过这些,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吗?”
溪风一瞬间失笑:“不,是我自觉配不上你,才敏感多疑,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傻瓜,”水碧真想扒开他的脑子扔掉他这些胡思乱想,“哪有那么多配不上,在感情里我们是平等的,从来都没有高高在上的神。我喜欢你,且是我先喜欢上的你,无关你的出生和皮相,也不全因这副嗓子。”
“你知道吗,这世上好嗓子的人不计其数,可我只听到了你的声音,因为只有你,有至纯至净的灵魂,只有你,心若神明,声比神音,能叫天上的神仙听到。”
她捧着溪风的脸,认真道:“溪风,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
溪风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我哪有这么好。”
“我说你有你就是有!”水碧抹了抹眼泪,忽然得意起来,“看来你是爱惨了我,生怕我丢下你飞走了。”
溪风忍俊不禁:“……是是是,是我爱惨了你。那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他们说话间,又一阵地动石摇,小结界好几次被重物砸中,摇摇欲坠。水碧望了眼破败的宫殿,叹了口气:“本以为能瞒过你这个傻瓜,没想到,你还挺聪明。”
溪风苦笑:“我猜对了是吗?”
“地动确实不是意外。”
水碧的目光有些悠远:“海底城原本是我用神力撑起来的,我虽是神女,神力却并不深厚,撑住了城,便撑不住神身,只好化作石像守在这里,直到五百年后那日,魔尊予你自由,我得以与你重逢。
“那时我收回神力,海底城本该坍塌,是魔尊保住了它。魔尊把他至少一半的力量留在了这里,他若无恙,海底城便无恙。”
溪风一震:“那这地动……是魔尊出事了?”
“没错,维系海底城的力量在消散。”
她握住龟甲,水镜随着她的心念现出画面。
暗沉的锁妖塔内,一片血泊,散落着不少妖怪的残骸。高大的男子被一群妖物围猎中央,满身伤痕,鲜血淋身。
正面无表情,徒手,捏碎一只熊妖的妖丹。
***
龙葵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重楼的手,画面里方才捏爆熊妖的那只手,此刻,正抓着她的手。
不禁眼皮一跳。
重楼察觉她的视线,也看了一眼他抓着的手,纤葱一般细得可怜,比不上那熊爪一半粗。
重楼下意识捏了一把,软若无骨,稍微用力这手便要折上打折,顿时极为嫌弃:“手无缚鸡之力。”
龙葵:“……”
水镜里的妖们见熊妖被杀,暴喝着一拥而上,重楼赤手空拳,来一个便捏爆一个,以一敌众竟然不落下风。
然他纵有使不完的力气,终究只有一个人,妖上得多了,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不多时,一个偏漏,两只狐妖从旁偷袭得了手,将重楼狠狠撞飞出去,砸在坚硬的石墙上,又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吐出一口血来。
溪风看得焦急:“魔尊怎会被关进锁妖塔,还毫无魔气?”
“进锁妖塔自有他自己的用意。”水碧道,“我想同你说的,便是魔尊现在同凡人无异,海底城断了力量支撑,也许这几日便会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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