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初

然而正在这时,施清奉朝他走了过来。

施清奉虽然没发出半点足音,何逸钧照样本能地察觉到施清奉正慢慢靠近他。

只听施清奉悠悠地道:“他泼水给你了?”

语音仿佛就在何逸钧耳旁响起,清脆如铃,直震魂魄。

何逸钧丝毫没有扬起头来的意思,死气沉沉的。

嘴巴像被封住一般,瞬间失了方才跟狱卒斗嘴时的傲气。

施清奉语气忽然转变,接着道:“对不起,我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刚才在重拟奏疏,没能及时赶过来。”

顿了顿,他又道:“让你受苦了。”

何逸钧:……

柱上人眉睫颤了颤,被这个人尽收眼底。

麻绳打结口堵在何逸钧左肩旁,施清奉上前解开麻绳打结口。

打结很紧,解得也很费力,施清奉只好拔剑割绳。

何逸钧偏过脑袋,映入眼帘的只有施清奉的侧脸。

施清奉颀长的身影遮住了何逸钧大半视线,站姿挺拔如贞松。

好像怎么搡也搡不倒的样子,与何逸钧的潦倒模样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一会儿,麻绳悉数落地。

没了麻绳的支撑,何逸钧动足欲走一步。

然而双腿忽然一酸一瘫,身子便糯糯地顺着木柱边沿一倾。

施清奉心下一惊,眼看何逸钧身子忽然往下跌,间不容发之际赶在何逸钧撞地之前捞住了何逸钧。

施清奉高低式蹲下,看着何逸钧眼睛已经闭上了,以为是失去了意识,心想着大概是晕倒了。

他便让何逸钧坐在自己身前,自己手撑着何逸钧。

刚坐好,何逸钧忽然淡淡地张开双眼,眸子像个病者一般的涣散无神。

施清奉问道:“腿还疼?”

何逸钧道:“不疼,只是,没知觉了。”

后面四个字语气极为疲惫不堪,人坐着也是懒洋洋的。

腿没知觉是真的,人没力气是假的,没口气也是假的,装就是装。

施清奉浅浅呼出一口气:“估计是刚才绳子缚得太紧,腿弯曲一些,两边,有知觉了就跟我说一声。”

施清奉把何逸钧伸直的两边腿弯起,自己则斜坐在何逸钧背后的空地上。

何逸钧背后也有了个坚实的靠垫,却没敢回头看施清奉,怕尴尬了。

因为现在施清奉十有**在看他。

监狱很安静。

渐渐地,何逸钧的腿全然有了知觉,但并没直接跟施清奉说有知觉了,而是先斟酌一下要说的话,半晌才道:

“臭三巾,你不去交奏疏,一直在这里陪我?”

何逸钧僵着腿,撑着这个人的肩膀往仓门方向跌跌撞撞移出一小步。

止步,站稳,又懵懵地望了眼施清奉。

施清奉也往前移了一小步,叹了一小口气,无奈道:“算了。”

话毕,施清奉忽然负过身,将何逸钧背在自己背上。

姿势是先前背着何逸钧上车时的,一小步一小步地往门外走去。

何逸钧的双腿也没像先前那般疼了,双臂不再死死勒着施清奉,而是轻轻地搭在施清奉肩上。

二人出了监仓,来到通道。

通道在地下室,拐角处各燃着火把,忽明忽灭。

墙壁全是岩石砌的,透出森森寒气。

何逸钧此时就像从第十八层地狱走上来、即将见到斑斓人间一样的激动,趴在背上不腿疼,格外快活,道:

“臭三巾,走快些,我看见出口了,就在前面,快点快点。”

监狱在地下室,地下室是人工开凿的,不透气流。

以至于回声阵阵,令人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天地在战栗。

有一种通道里以及各个监仓里就只剩他们二人的错觉。

施清奉脚步加快,声线低沉,仿佛力气耗尽,道:“别乱动,静一些,我好累,真的好累。”

何逸钧听话,不再动来动去:“那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我的腿没破皮没流血,这点疼我能忍的。”

施清奉道:“走不了,你的腿有外伤,好好养伤,另外,以后你不要再跟我比武了,我跟别人比武总是会比过瘾,过瘾了就会打伤对手,对不起,我控制不住,不小心的,对不起……”

话音落时,二人出了地下室。

身后通道的火把拉长他们的背影,随后他们便融入黑夜中。

何逸钧眼睫颤了颤,道:“行了,我貌美人善,不怪你了,等等,出了狱怎么还不放我下来,你这要带我去哪?”

施清奉道:“出府,带你荷花池,荷花池更阑人静,适合你。”

何逸钧眼前一亮。

荷花池听过但没去过。

……

二人来到池塘边时,施清奉手中已多出一盏亮着的花灯。

黑幕无际,月隐星藏。

不知池塘长有几许,岸上有稀疏树影,四处弥漫着不知名而不知来自何地的缥缈花香。

岸上还有块块置石,万籁只留风声,与监仓压抑寂寥的环境迥然不同。

花灯柔光穿过之处,烁出底下滟艳粼光,以辨出路型。

何逸钧喜欢呆在这样宁静的地方,面上也不再是愁云不展。

施清奉找个置石位坐下,花灯往前一放,映出水上隐约荷影。

何逸钧腿已没那么疼,挣开施清奉扶自己的手,步履蹒跚,往施清奉旁边另一块紧贴的置石上坐下。

施清奉语气平和:“这件事……怎么个说法?”

何逸钧垂首不语。

施清奉不恼:“问你的,尽管说,不用担心隔墙有耳,要真有什么秘密,我会保住秘密,嘴上是把住门的,没必要忌惮我,相信我。”

顿了顿,施清奉斜过身,抬手,又道:“拉拉勾,有秘密告诉三巾,三巾一诺千金,决不让第三个人知道,有麻烦共同解决,有苦同担有难同享,不相隐瞒,不相排斥。”

何逸钧愣了一下,看着施清奉的诚容,勾回,遂语音低微,飘飘然道:“就……就是……昨日书斋不是被烧了嘛……”

施清奉倾耳听,见何逸钧忽然话音卡顿,便道:“嗯,继续讲,我听着。”

何逸钧声调兀地变低:“我听车上坛里的人说你会写封奏疏,你也说过奏疏是你写的,奏疏上写郑爷是我义父……”

何逸钧接下来便将他酝酿一路的话给吐出来,恢复声调道:“然后,你会叫下人送奏疏给圣上观览,让圣上知道我与郑爷是一道的,下旨让我死……”

施清奉道:“继续说,没关系。”

何逸钧道:“我想窜改奏疏,与刺客合作,我也未曾想过他并不想窜改奏疏,他只想借我的路去杀你,想把你回京的路变成一条绝路。”

何逸钧心想着,对不起,净棠,我撒谎了,违约了,希望你听不见我所念之言,此为破例,若有下次,我必定会如实相告。

长长一句话,与夜色融为一体,或是被夜色吞噬。

施清奉静静地听着,在何逸钧快讲完时,忽然伸出手轻轻撩了一下何逸钧后背发丝。

发丝快全干了,经不住这么一撩。

直发瞬间散成了原先又稀、又细、又卷、又翘的模样。

闻言,施清奉既然有些怄气:“我怎么会是这种人,舍得让你去死?我有病?他骗你的,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我没能得到你的信任,是我的错。”

何逸钧听得神情呆呆目光傻傻:“不瞒我说,你身上确实没有值得我信任的点,我这个人最熬不住等待,当年等你,信任已经消散光了。”

施清奉道:“没关系,来日方长。”

施清奉恢复语气,双手绞着落地脱根的长草,望向池面,尽管池面一片黢黑,又道:

“我小时候去过书斋多次,一月前又去书斋探望过一次,对书斋算是熟悉,又甚是怀念。”

“圣上也问我对书斋这件事有何看法,让我写在奏疏上,于是奏疏确实写了火烧书斋这件事儿。”

“但写的内容其实是,书斋学子不与书斋夫子一道,将来多少也会有人给本国贡献微薄之力。”

“希望圣上有控制京师各私塾学费涨幅范围的想法,让书斋更多学子能念到书。”

何逸钧依然稍稍斜对着他,似有难以宣口的话要说。

良久,何逸钧才冰冷冷地道:“你就不怕,日后我把你杀了?”

何逸钧虽然现在不想杀施清奉了。

但施清奉现在不忌惮他,委实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施清奉呼出口粗气,过了一会儿才回话:“我认为,你不会杀我,所以你就是不会杀我。”

何逸钧道:“万一我表里不一笑里藏刀怎么办?”

施清奉道:“那就也怕,如果我说,我跟你是旧识呢,你小时候念书念太多,压力太大,把与书无关的其他事给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郑先生呢,我知道他后来对我反感,我出现在他面前就是在碍他眼,他怕我脏了他的眼,离我远远的,巴不得你也离我远远的。”

“只不过,他所意,我不让,他越希望发生的事我越不希望发生,跟他完全颠倒过来了。”

“虽然我没跟他抢过东西,只因他每次都会将东西礼让我,他烦我,我却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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