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治好的那些凡人，走街串巷的喜大奔普，全城百姓都已经把无书视为了神，纷纷拖着重病身体来求药。
前两日，无书与道士们分别提着装好的汤药，各自负责一片区域，救助感染瘟疫者，以重病者及儿童为先。
然而，有两个道士未归。
无书去寻，在脏污的废水沟里找到了他们的尸首，旁边是哄抢一空、洒落踩碎的汤药袋子。
他心凉了半截，却无力责怪旁人，只能怪自己疏忽。
怎么能够忘了，这些人在极端绝望的环境下，终于迎来了一丝希望，为了让自己让亲人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这就是人的劣根性。
或许有的人抢食的不止一袋，会害怕死亡，多喝几袋，也就夺走了其他人生还的机会。
问荆草的药量，他每一份都分得非常均匀，因为这不仅包治百病，还可以延年益寿，救助凡人的同时也不可打破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每一份汤药的剂量，他都控制在延寿二十年左右。延寿时间太长，便是扰乱这一规律，喝的越多，活得越久，那就成老妖怪了。
这之后，无书便不再让他们单独行动，让病患自行来取药，保证药到病除。
取药之人，必须做登记，每人只允许领取一袋，当面服下，不可离开之后再服，以免被抢。也不允许以“家中有重病之人无法行走”为借口，代为取药，要求把重病之人背过来。
有个小女孩来求药，骨瘦如柴的，个头又小，时常被争先恐后求药的大人们挤的摔倒在地。
每日供药数量有限，她一连来了三日，都没能求到药。
这天，无书终于注意到她了，拨开拥挤的人群将她抱了起来，“你也是来求药的？”
小女孩瑟缩的摇了摇头，“我，我来给我父亲求药。”
“家中就你一人？”
小女孩有些害怕的点了点头，“我父亲病的很重，身上长了好多烂疮，起不来，我背不动。”
无书略一思索，拿了一包药，对那几个道士说：“我随这小姑娘去一趟，你们守好这里。”
在小女孩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一个破落的偏僻院子，推开房间，一股烂疮弥漫的恶臭扑面而来，无书微微皱眉，往卧室走去，没有注意到抱着的小女孩眼神已经变了。
卧室里，一具腐烂的男尸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被褥都已经与尸油融为一体，生满蛆虫，父女俩人不知死了多久了！
他脸色一变就要将小女孩扔出去，但小女孩比他更快，张开嘴咬中他的脖子，尖利的牙齿刺入皮肤，原本骨瘦如柴的身体就像蜡融化了一样，生满烂疮化脓，这个小姑娘是死时入了魔！
但不该啊，小孩子心性单纯，怎么会入魔？城中死了那么多人，都尚未碰到入魔的。
仿佛是为了解他疑惑，哈哈大笑声从门外传来，“正是因为小孩子心性单纯，才容易引导控制啊，若非你见死不救，她们父女俩又怎会死？”
无书回头，院中赫然是施下恶咒的罪魁祸首——贺拔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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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拔氏虽是仙门之一，但却是凡人，在没有碰到随尘仙君之前，只是凡间显贵而已，是随尘仙君带他们入了道。
这之后的贺拔氏，大部分人依旧选择当一个凡人，骁勇善战，保家卫国。但个别族人，则走上修道之路，但毕竟是没有根基的修道，没人引导，要么修为平平最后放弃，要么误入邪途被逐出贺拔氏。已经严重违背了随尘仙君带他们入道的初心，只是为了让他们修身养性、在关键时刻可以自保。
贺拔龙飞就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他脑袋灵光，修为不算平平，且城府很沉，将自己的心术不正掩藏的非常好，还当上了贺拔氏的家主。
可事实上，在他内心里，他一直认为贺拔氏与众不同，他们家修仙，高人一等。
当上家主之后，他才开始着实自己的计划，让小一辈孩子练兵打仗之余，学习修道，美其名曰修身养性，磨练心态意志。不动声色的将修道纳入小一辈的学习范畴，普及开来。
法术的乐趣，远比练兵打仗好玩得多，隔空取物、改变相貌、滴水成冰等等，在贺拔氏大人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孩子们已经将所有精力全部灌注在了修道上。
当贺拔氏的大人们发现时，为时已晚，这些孩子都已经为修道而痴迷，一心只想成仙。
成仙岂是这么容易的，凡人之资，大多平平无奇、庸庸无为，顶多就是比普通人厉害一点，会点小把戏罢了。
但沉迷修道的他们不这样认为，贺拔龙飞从其中挑选出一些他看得上的资质的孩子，亲自教导，在他们长大后，组成了一支千余人的部队。随后开始了进一步计划，从北凉独立出去。
这支士兵会“妖法”，令城中百姓惶恐不已。
大家只想过安稳日子，北凉给了他们安稳，而贺拔氏历任家主守住了这份安稳，现在贺拔龙飞亲手打破了这份安稳，挑起了战争。
百姓不愿独立出去，北凉亦不肯放这座边塞要地独立出去，双方交锋不断，苦的还是百姓。
但他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修道者部队”，以为那点比普通人厉害的法术，就可以与北凉铮铮百万铁骑对抗，最终兵败落荒而逃，贺拔氏也因此被贬为庶民，流放出境。
此后他愈发心术不正，在邪修之路越走越远，他这人也是真有点本事的，还真让他钻研学到一些见不得人的邪术。随后回到此地，给全城百姓下了恶咒，让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都不得好死。
没想到又被这半路冒出来的年轻人搅了局。
贺拔龙飞眼神癫狂，哈哈大笑说：“多管闲事的东西！这就是报应！”
无书被咬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他催动法术，想延缓这一过程，贺拔龙飞道：“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所以我特意在那小女孩的身体里加了点东西。”
方才的小女孩已经化为一摊血水，里面有一些非常细小的虫子爬出，被贺拔龙飞收到葫芦里。
——是蛊虫。
“巫雨族的好东西，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咱们再也不见！”
无书想拦住他，但他知道没有用，因为贺拔龙飞的手里没有解药，即便杀了他，也没有用。他苦笑一声，离开破落的院子，往回走去。
不是早就算到有此一劫了吗？只是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结束。他想：就这样吧，不知雾泠回来了没有。
他没告诉雾泠的是，因为白蛇问路乃窥探天机，他将答案悉数告知雾泠，缩短了历这一劫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的寿命，现在终于要结束了。
他不知道的是，雾泠正站在破落院子门外，在贺拔龙飞出来时，就被一击击杀，身首异处，扔进了鬼狱，连血都没流下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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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今天的汤药发完了，再过两日，便可以结束这城中的瘟疫灾难了。
无书回到道观，雾泠正坐在院中烤兔肉，肉香四溢，桌上摆了满汉全席，非常丰盛，其中有一道菜是红烧江团鱼，看起来就特别鲜美。
无书疑惑地问：“今天兴致这么好？”
“嗯，托你的福，算得太准了，那条白蛇帮我把问荆草还回去了。”雾泠招呼他坐，洛临渊及几位道士也一一入座。
雾泠将烤好的兔肉架上桌，把红烧江团推到无书面前，“你最喜欢的一道菜，尝尝。”
无书挑眉问：“特意为我做的？我记得你不太会做菜啊。”在合欢殿的时候，没见他下过一次厨，说他“不太会做”纯属委婉表达而已。
雾泠坦白道：“请长公主来做的，她做菜特别好吃。”
“她不是在人间转世了吗？”
“嗯哼。”雾泠嘻嘻一笑，“我把她的记忆恢复了那么一丢丢时间，让她来给我做了桌满汉全席。”
无书尝了一口，味道鲜美，十分好吃，对雾泠叨叨许久的长公主的手艺，总算是有了质的认知。
“作为交换的代价，你答应了她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稍稍改变了一下她的命势，让她与心上人尽快相遇。”
无书道：“掉功德吧。”
“嗐，无所谓。”
今晚月色正好，道士们拿出道观里埋藏的十八年佳酿，酒足饭饱，尽兴而眠。
洛临渊只动了一下筷子，便搁置了。连一向不喝酒的无书，都被雾泠缠着喝了一杯交杯酒。
无书无奈，递给洛临渊一个“你管管他”的眼神，后者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散场时，雾泠要跟无书一起睡，无书不肯，把他推给洛临渊，让洛临渊带他回房。
睡到半夜，雾泠满面泪痕的醒了，径直去到无书房间。洛临渊意识到这可能是无书死的那一晚，他想跟上，但雾泠将他拒在这一段回忆之外，不愿让任何人看到。
雾泠告诉过他，无书是染了瘟疫而死，是也不是，至少事实并非完全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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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泠跪在无书的床前，房间一片狼藉，今晚也是万蚁噬心蛊毒发作的时间，痛不欲生的时间。
其实他身上还留了一株问荆草，只要无书肯，他就可以活下来。可活下来之后呢？继续忍受越来越严重的万蚁噬心蛊毒吗？
无书说：不要浪费问荆草了，万蚁噬心蛊毒他很清楚，此无药可解，即便是问荆草也不行。
唯一的解法，便是回到那个人身边，他不想回去，纵然是死，他也想得到解脱，遇到雾泠之后这半年来之不易的自由，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
他把死称为解脱，雾泠还能如何去救，而且……他真的不想再看到无书痛不欲生的样子了。
人总是很容易记住别人不好的一面，他想把温柔如水的无书留在记忆中，而不是被蛊毒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无书。
他抱着无书开了传送门，离开了道观，说要带无书去看那片他吹嘘了好久的魔界花海。
他从未觉得传送门也有如此慢的时候，每分每秒都在浪费这么宝贵的时间。
无书在他身边消散的时候，他才跨过了三道传送门，还没来得及带无书进入魔界花海，没能看到那片动人的景色，雾泠心痛如绞的将他的魂魄碎片收集起来，带到了终点。
他说：“你也不再等等，万一我是骗你的呢。”万一这片花海并不如我说的那么美如画呢？
拳头攥得死紧，再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眼前是漫山遍野动人的花海，随风轻摇，宛如娇羞的少女，舞姿翩翩，姿态迷人。
松开手，无数的碎魂从他掌心飞出，像皎洁的繁星，散发着星星点点的的光芒。
这便是万蚁噬心蛊毒无药可解的结果，恶毒的连魂魄也不允许存在。
此后天地六界，再不会有无书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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